《大恒新录》全本免费阅读
“逢馨姑娘,没想到您得这么早。我们还说等会儿就开始做羊肉杂汤,让您一下马就能喝上暖和暖和——这边关啊,保暖一事最是马虎不得。”
我看着从军营里出来身披铠甲、健步如飞的将军,他一身正气,带着边关的干燥。多好,没有昌平里的精致,没有昌平里的谨慎,没有昌平里的画地为牢,铁骨铮铮、自由豪爽。
我笑笑,行礼:“小姐托付,不敢有负,之后的路还要劳烦将军。”
这位将军年过三十,依旧意气风,是能被陛下记在心中的悍将、是千百里百姓能叫得出名字的英雄将军。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家的小公子,他死的时候才十六岁。
保家卫国、纵横沙场、少年英雄。
这十二个字就占满了他短短十数载的人生,也注定了他的结局。
他死在他的阿姐前面,可怜的是他的阿姐死前尚不知幼弟已为国亡故,他的阿姐尚且以为季家牺牲了她一个就能保全其他族人。
青山无处埋忠骨,青山无处不埋忠骨。
少年之死轰轰烈烈,又沉默无声。无功无名,天下亦不知其昭昭风采。
跟着将军进了休憩的营帐,我还是忍不住问他小公子的尸体可否能找到?青年男人抿了抿唇,摇摇头,解释——大漠一天一个变化,小公子被人追赶到了深处,那儿本来就危机四伏,再加上那儿如今正逢沙暴高的时期,他身为大将,不能让更多的兵丁为一具不知能否带回的尸骨赴死。
我制止他再说下去:“我都明白,季家人都明白,只是我个人随口问问。”
将军是个机灵人,他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薛昭明白,季家满门温厚忠良,皇后娘娘也是继承了季家风骨,当然不会为了一己私欲令薛昭出兵。薛昭也能理解姑娘此问,毕竟,小公子才十六岁。”
将军坐下,从腰间解下细扁驴皮酒壶,握在手里很久,低沉着声音说:“他十三岁的时候跟着季三将军来我擒鹰营,后来季三回帅营,小公子也不回去读书了,我回禀了季将军,将军就让他留在了擒鹰营。不过两年,就成为了营中年纪最小的副将,与我互相扶持。”
“嗯,”我望向帐门,难免惆怅感伤,“小公子年纪最小,生母早逝,很得小姐疼爱。我们都以为小公子会成为一个纵情诗酒的富贵闲人。”
小姐进宫前对小公子多方教导,入宫后时常惦记着,在小姐为季家的打算中,亦为小公子算到了穷尽处。小姐认为季家嫡子、长子都娶了名门望族之女,唯一的女儿也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好皇后,那么小公子非嫡非长、又恰逢季家树大招风之际,日后娶个平民或者商贾之女也没有什么不可的。在小姐的打算中,就连小公子的婚嫁都是季家最不受约束最自由的。
我们这些下人也都以为就算季家人人受约束、人人如性情平和的困兽,小公子都能是那个例外,是那个从幼年始就能在昌平游戏人间、躺在繁笙玉碟之中的逍遥贵子,长大后也能像我们曾经目睹过的那个在前朝天下恩宠集于一身的定远将军府嫡长子一样——昨夜笑谈天下事,今日醉吟残花诗。
可小公子什么都没有等到;小姐也什么都没有等到。
将军起身,带着敬意叮嘱我:“西边夜间寒冷,虽然给姑娘多加了床被子,但姑娘家难免娇弱些,我们这些粗人想得不够周全,夜间有什么需要就遣人来找我。”
夜里,挂起大风。大风呼啸而过,坚固的帐子出和风撞击的闷声。
“逢馨姑娘,你还好吗?是否要加火炭被褥?”
熟悉的声音,我在整个军营只认识他一个人,所以他来了。没想过武人也有这样的细心。
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升起,这种情愫在从前也曾短暂地有过。思至此处,我清醒了过来,小姐和皇帝之前相处的每一幕都在我眼前、脑中飞掠而过。我猛地打了个冷颤,拢了拢被子,将寒意吞下肚,让声音听起来可信:“不用了,将军。”
次日起,外面的兵士们已经早早地起来在训练。我站在很远的地方,认出那站在最前方的一小点就是昨日接待我的将军。
我身后两个简衣便行的兵士正在挨个跟我介绍他们自己,我看着他们,恍若正在看着那两个只见过两面的大恒暗线穿上铠甲、堂堂正正站在擒鹰营中,这样的话他们即便有日战死尚能有人记得清明节给他们捎带一份祭品。
我们开始朝大漠深处的绸罗国进。
同行的两个兵士在军营里是最普通不过的存在,他们是一对胞胎兄弟,骄傲地昂挺胸地告诉我他们是本地人,入伍之前在捍王手下做事,主要负责北地的商贸往来,大多数的时间都要泡在沙漠的酷暑严寒中,所以对地形是极为熟悉的。
捍王这个人我并不熟悉,只知道在这个捍王名号下早就换了姓氏,手上并无实权,也没什么其他可说的事迹。
我不会骑马,不适应大漠千变万化的气候,他们带着我免不得多耗些时间。
我们躲在山洞中、篝火旁,年纪大的问我家中还有什么人,我这才被迫想起来远在帝都的家。说家其实也不是家,那是季家。我们一家人只是在季家的屋檐下讨生活,我自小被选去陪在小姐身边、和父母兄弟甚少相聚,故而在我的心中小姐走了我的家也就没了。
我的小姐一身风骨,年少时拈花玩笑、流觞吟诗,父兄在外征战时主持季家、街头施粥,为后时心怀百姓、屡付良策,离世时还惦记江山稳固、帝王安康。
“风小了,我们可以出了。”
我坐在火旁边,没有动,压低声音问:“我们会经过季小将军护送圣旨的路吗?我带了祭祀的东西。”
他们沉默了,而后才道:“季小将军被那群抢圣旨的人追进了沙漠深处,远绸罗国的范围,后来为寻突围应该是走了最险峻的东边,与绸罗国的方向截然相反。”“我们到不了。”
我沉默。柴火渐熄,洞里的温度慢慢降下来。
“走吧,”我深吸了一口气,笑笑,“骸骨带不回去,我只是想替我家小姐慰祭下最疼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