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焦虑是因为那个诅咒――是魔法,自然力,妖魔鬼怪的报复,才不是为了什么船上的事。”
“您在决定实施计划前就知道诅咒存在。”
“李理,”罗彬瀚终于不耐烦地问,“那匣子到底能打开吗?”
“还在尝试。侦查小组也在研究其他物品的来源。”
“我们必须打开那个匣子,你也清楚的。我们一天不找到那个同伙,月亮上的事就一天解决不了。如果到头来那花长了出来,我们前面做的事也就全白费了。”
“可如果匣子里的东西并不能帮我们找到他的同伙呢?”
“那,”罗彬瀚漠然地说,“就是我们赌输了。我们把一切搞砸了――但至少我们也给自己报了仇。这是个没有人胜出的结局。”
“您太习惯把事情推向极端了。”
而你太习惯保留些东西了,罗彬瀚心想。他又无端地生起闷气来,没法不去计较那神秘而未知的“百分之五”,以及――可别以为他忘了――李理曾试图把他弄走。她亲口承认过有事情瞒着他,而事到如今她竟然还在搞这种小秘密!但他并不想争吵,因为他们已经共历了生死,大约可以说他是欠着李理一条命。不管李理还藏了多少事,眼下他们都必须齐心协力,绝不是适合闹分裂的时候。
他枯坐在房里等待。深谙世故的米菲在缸中一隅窃窃观察,始终不曾参与到冲突中。又是两个小时过去了。最终,李理告知他匣子将被送到这里来,由他和米菲进行一次破解尝试,然后送去更安全的私立实验室里保存。她又反复劝说罗彬瀚别真的拿刀去撬――无远人的灵场特征值检测技术很成熟,通俗来说就是,他们很善于识别魔法物品。而o2o6是无远死秩派的创始者之一,他们的理论核心就建立在约律类不具有生命性的前提下。
“他在跟周温行合作。”罗彬瀚指出,“到他死后这匣子都留在周温行手里。”
“您没有轻蔑某样事物却仍然不得不用它们的时候吗?”
“你这是在指我吗?还是我堂弟?”
“我只想说您身上的支具。我觉您试图调整它们好几次了。”
这是真的。他身上的两件医疗支具弄得他很不舒服,行走坐卧都笨拙得跟僵尸似的;它们本来就不是为帮人运动得更流畅而设计,而是为了限制人的行动以保护伤处。当他稍微想用右手或左膝盖使力时,支具会把他箍得死死的,不让他再给骨头和肌腱加负担。有这么两件法宝绑在身上,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不可能再来场惊险大战了。即便他们真的从盒子里找到线索,那也只好叫李理的人或蔡绩去对付。
他有点气馁,决定这次就让李理说了算。“我看一眼就算了。”他说,“叫米菲试试吧。如果那匣子有缝隙,没准它钻得进去。”
“恐怕成功率很低。”
她没有来得及向他解释为什么不行,匣子就已经送到了。罗彬瀚估计这个技术小组的临时研究室也在这片旧工业园的某个角落里,跟他这间工房的实际距离可能都不过三公里。他听见工房的电子门自动打开,三个全副武装的人走了进来。打头与殿后的两个都身材高大,上半身也过分鼓鼓囊囊。只有被夹在中间那位又瘦又矮,而且很明显体力不支,双腿走路时都有点打摆。罗彬瀚暂时不清楚他是累的还是热的。
这可怜虫怀里紧紧抱住一个不起眼的蓝灰色箱子,棉布质地的表面,有点像外卖配送箱,看起来不应该有那么重。他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头盔的面罩转向罗彬瀚,客气地点一点头,随即和另两个疑似是安保的角色一齐走出工房。电子门又滴答一声锁住了,确保他们不会看见里头的情况。
罗彬瀚一瘸一拐地挪到布箱旁边,把它轻轻推了推,箱子在水泥地上出沉沉的摩擦声。还真是够重的。“李理,匣子在这里头?”
“是的。这是一个运输用保险箱,需要经我亲自确认才能打开。”
“我要是硬想弄开会怎么样?”
“传统方法,先生。它会爆炸,尝试把存储物摧毁。”
“别老干这种事。”罗彬瀚说,“来看看里头的货吧。芝麻开门!”
箱子打开了,里头的存储空间小得出乎想象,在金属盖板中央只有巴掌大小的一个凹槽,那个黑匣子就被卡在凹槽里,底部垫了一层半透明的软塑料。罗彬瀚屏息凝视着它,看得眼睛开始花,然后才失望地叹了口气。
“比我想象的普通。”他说,“跟你的匣子没什么区别,连个花纹都没有。这些无远人就没什么审美需求吗?”
“实际上是有的,但他们通常不放在公域里。”
“这话什么意思?”罗彬瀚习惯性地追问,但他很快就不关心地摇摇头,“唉,算了,当我没问。我能把它拿出来吗?”
“我建议您先让米菲尝试。”
“有必要那么小心吗?你的人肯定都摸过它了。”
李理没有吭声,只是把玻璃缸的箱顶盖弹开了。米菲慢悠悠地沿着缸壁爬了出来,房顶与玻璃缸上的摄像头都密切跟踪着它的动向。罗彬瀚觉得她其实没必要这么小心――米菲确实可以变得很危险,但前提是得消化足够量的食物。不幸的是这工房旁边的仓库里也有足够的炸药和燃料,在米菲有机会干任何坏事以前,它肯定已经被残忍的赛博小宣王炸上天。
对于出现在自己领地上的这件新事物,米菲没有显出特别的积极。此时它的总体积大约能装满两个水桶,足以让它扭成一个环绕箱子的圈,又在圈顶长出一排环绕分布的眼睛,细细地、全方位地打量箱中的匣子。这一幕足以叫刚才三个人尖叫着奔逃出去,不过罗彬瀚已经看习惯了。他又开始想影子的视觉问题,米菲在没长出眼睛的时候看世界是什么样?视觉器官并不是必须的,米菲完全可以直接在体内生成感光细胞,反正它的思维系统也不以中枢神经形式存在。它就像是阿米巴原虫的级进化形态,原生生物界的智性果实,在生物展的阶段上可能已远远过他,因而它也只能从实验室里催化出来的。它和李理都应该算是人工生物。
可影子又如何能感应到情绪呢?那既不是脑电波分析也不是化学分子感应器,就好像情绪是某种比物质粒子更特别的东西似的,芦苇的精神思想比物质宇宙更伟大……这难道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恋吗?就像大脑认为最重要的器官是大脑,人把自己当作智慧种族的界定标准……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米菲用丝状触须慢慢靠近匣子。没什么关系,李理会盯着它,他在这里不过是个陪衬。
丝状触须完全覆盖了匣子表面,像在上头刷了层薄薄的凝胶。有时这层凝胶表面会有颜色变化,生出气泡、杂质或种种怪异纹理。罗彬瀚估计这是米菲在用自己的方法做各种检验。它也许是想找到匣子的缝隙,或捕捉内部的机械震动,无论是哪一种,最终它都失败了。丝状触须从匣子表面收了回来,环绕箱子的环又变成了一团蠕动的绿色粘液。“我进不去,”米菲用它竖琴般的声器官说,“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我想,我帮不上忙。”
“也怪不了你。”罗彬瀚说,“这是个神经病做的东西。”
他等米菲回到鱼缸里后才蹒跚着重新靠近匣子,俯身审视它朴素无华的表面。确实有些失望和焦虑的情绪在啃噬他,但眼下还并不严重。他只觉得自己正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侵蚀。杀死周温行以后,那种危险却强烈的活力又从他精神里消失了,可他也没有感到重获新生的巨大幸福,只是对一切重新冷淡了……这就是诅咒的报复?不,他不觉得是。他并没感到某种自然力降临在他身上,把他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他不过是像所有凡人那样耗尽了。耗尽了却得不到休息,因为这该死的事情老是纠缠不休,没完没了……
他想蹲下去凑近看看那个匣子,结果却踉跄了一下,完全是无意的,也可能是烦心与失望加剧了他的腿伤作。他往前一歪,左手自然而然地要去撑住中间凸起的平台,好在电光石火间他反应了过来,尽力把身体左倾,手掌按在了箱子内部的金属盖板上――距离匣子所处的凹槽有二十多公分的距离。他松了口气,抬头看见所有摄像头都对准自己,指示灯的红光闪动不已。
“先生?”
“我没事。”罗彬瀚说,“抱歉,有点跟不上了。”
“你本来应该在疗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