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子抬头看他:“我没见过靖国公,但你一进京城便非要戴这张人皮假面,我猜着你和他,定是极像的。事实如此,岂容得你忽视?你能躲得一辈子不相见吗?”
张靖云冷笑:“一辈子并不长久,天下之大,我不一定非要住到京城来。外祖父、外祖母年事已高,我也只能每年来回奔波看望他们两次,有舅父在,倒也无妨。不想他特特派遣密探召我们进京久住,这个却不是我情愿的!”
徐俊英说道:“你们来到前夜他去了城外逸云山庄,只为皇后突发奇想要看星星……估计听到你们的消息会很快回宫。他与皇后大婚后一直十分恩爱,皇后身子弱,好不容易怀了龙胎,却三天两头病着,太医们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这次召你们进京,为皇后调理身子,只怕要留你们住到皇后分娩。”
灵虚子看着张靖云叹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早知如此,我才不去找你,还不如……哎!他皇家有逸云山庄,你有归云山庄,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张靖云懒懒地说:“母亲当年生养了我,不欲我归于张家族谱,自取名靖云。归云山庄是我外祖父专为我所建,意在召我回家,与皇家逸云山庄没有一点关联。”
徐俊英笑道:“确实无关联,只是巧合。皇后闺名亦有云字,那逸云山庄专为她而建。归云、逸云两处山庄,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距七八十里路,远着呢!”
“原来如此。”灵虚子看着张靖云,一本正经说:“夏家在京城亦有店铺宅院,我不想惊动他们,只在归云山庄住着,你若是烦我,说一声,我明日也去建一个‘留云’山庄住住!”
三人大笑起来,徐俊英说:“还有一事,我先与你们说说:西边有小战事,捷报刚传回来,是齐王打退的敌兵,但他受了重伤,如今正日夜兼程送回京城。齐王是皇上幼弟,一母同胞,生得健壮威武,练得一身好武艺,也是个争强好胜的,十六岁即自请去了西边关防,一去三年。这一次却是伤重而归,太后心痛不已,皇上也不想幼弟有什么闪失,待看过了皇后,或会让你们往西迎一迎齐王,到时我自会陪同前往!”
张靖云点点头:“战场上下来,无非是筋骨皮肉之伤,随身医士只要止住血,好生护得他伤处不坏死,有一口气在,我们赶上了自然全力救得!”
灵虚子忽想起什么,看着徐俊英说:“你家少夫人,脉象是极好,但她毕竟久卧病床,不得走动,筋骨尚软弱无力,不致弱不禁风,稍碰一碰只怕也会跌倒——方才为她诊脉,她手背掌沿有擦痕,脉像中可见筋络间有轻微瘀血积存,像是重重跌撞过,原本无需用药,会慢慢好起来。我看她言语行动,凡事想到就做,却像是个要强的,不太会顾惜自己,这瓶六合丸,你拿给她,一日一丸,可助她恢复体力。”
徐俊英推辞道:“六合丸是你师父一生心血研制得来,救命的丹丸,珍贵无比,还是留着急用吧,她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灵虚子将一只玉脂瓶放在桌上:“给她吧,她有这福份——师父此次入关前,将这味丹丸方子写给我背下之后烧毁,我能自己配制,要多少不行?”
张靖云看着徐俊英,打趣道:“难道你不想少夫人健壮起来?你行军打仗是高手,眼光却也毒辣老到,娶得如花美眷,温婉贤良,有妻如此,又生得娇儿,这辈子应无缺憾了。我和夏兄却远不及你有福,此生只怕难寻到知心会意的人!”
徐俊英什么话也不说,只将那只小小的玉脂瓶拿在手上把玩,脸上带笑,内心却是苦涩不堪。
新衣
晚上,媚娘半倚在软塌上,指点翠思翠怜替她按摩双腿双脚,翠喜端了碗莲子羹,站在一旁,一口一口喂她吃,王妈妈指使仆妇们往房里多添两盆烧得旺旺的炭火,一边看着她叹道:
“一天下来就累成这样,饭也不想吃,往后怎么得了?要学管事,不急在一时,太太也不赶你,慢慢来!”
媚娘咽下最后一口莲子羹,接过橙儿递上来的茶水漱口,拿热帕巾轻拭嘴唇,对王妈妈笑道:
“谁说我不吃饭?妈妈问翠怜吃了没有?我带着她在三奶奶院子里吃了来呢。我原本以为,一个候府几百口人,事情应不复杂,谁知管起来却是极难的。按说规矩章程原有在那里,大太太又为我镇坐紫云堂,但她总不能一直陪着我,我须得立起自己的威信,便要下点功夫,听过管事婆子们的回话,各处亲自去巡视一番,熟悉了解府里情形,再看有没有需要改进增减之处,或许会另立些新的、更好更有效的规矩章程,等一切都掌握了,安定下来,才能松气。但这个月之内是不会轻松的——过两日便是冬至,冬至过后,各类帐册数目要对,货物银钱要入库,年关又到,准备过年,打点年货和外送的礼品……哎呀又乱又烦,还得用心给它理顺溜了!我不如单单去管外府事务呢,这内院啊,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若不是……这莲子羹做得极好,只是太甜了,以后少搁点糖!”
放下帕巾,媚娘满足地往棉垛上一靠:“你两个倒是伶俐,学得真快,对!就这样,认准穴位按揉,才有效……可惜这会子闲下来,却不能陪恒儿玩。”
她看向门边,两个仆妇正挑了门帘出去,王妈妈走近些说:“极老实本份的,我仔细问过,精挑细选才留下来。奶奶如今管着整个候府,不比从前,身边人不能少了去,廊下站着十几个婆子仆妇,都是身强体壮,会见机行事能干的,底子我都尽量摸清楚了。进出奶奶房里就这几个大丫头,把橙儿和苹儿也提了上来,外边的小丫头新进了七个,三个是人牙子处买来,四个是大太太叫送来的家生子,不用说,那是不能随意使唤的,只遣去做些外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