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沈三是农家子弟,又是大器晚成,入伍十多年才开始崭露头角,期间根本没有条件念书习字,还是后来恶补了一阵才算不是个睁眼瞎子,能看得懂朝廷邸报和军令,字虽然歪歪扭扭,写出来也能叫人认得出,不至于连奏折都要请人代笔。含章六岁正该是启蒙的时候,离了京到了这位身边,书法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算是青出于蓝,值得嘉奖了。
李明则见她这拘谨样子,忙笑道:“不打紧,不过是几笔字罢了,身为女子,能认得字不当睁眼瞎子就行了,又不是要当书法大家。”她瞥了一眼那三个字,忽然目光中闪过一丝趣味,忍俊不禁道:“我原以为你会写深夜狼啸图之类的,谁知竟写了个月下狼。古老就有月下老人一说,狼又通郎君的郎字,你写月下狼,难不成是有人红鸾星动,心里想要遇上个郎君了吗?”
说到思春这种笑话,没出阁的小姑娘绝不是资深妇人的对手,到了含章也不例外,若是和大老爷们儿说粗话彼此嘲笑大喇喇说到这个话题倒还脸皮厚不觉得什么,但是被一个女性长辈似笑非笑地暧昧取笑可就是另当别论。
含章这回是真愣了,傻愣愣地从李明则看向自己刚写的不算好的三个字,突然,向来厚脸皮的脸上好像轰地一声炸得满脸通红。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句:“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忙忙的抱拳行礼,一转身,在李明则的大笑声中逃似的跑了。
待到她喘着气跑进东厢房,远远的房门咿呀合拢,李明则这才慢慢止了笑,直起笑弯了的腰,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将桌上那写了三个字的纸拿在手中慢慢折好,塞进了袖筒里。含章屏息凑在门缝边,看得很分明。
俗话说客似云来接踵而至,这话果然没说错,李莫邪才走,十一公主又来了。
她仍旧是一身明紫颜色,娇嫩如花,笑嘻嘻进了门,就一把拉了含章说笑,李明则不由嗔道:“你这孩子果然是喜新厌旧的,有了个新玩伴,连你表姨和表姐都不要了。”她口中说着似在吃味的话,眼中却仍是慈爱笑意。含章住了这么久,发现李明则很是疼爱孩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被自己放弃过一个孩子,如今越小的孩子越得她喜欢,傅小圆就不必说了,娇憨纯真如赤子般的赵慎君也深得她心。
果然对于她,赵慎君的应对办法也和傅小圆一样,贴在李明则身上撒娇卖痴,磨了好半天,终于把她磨烦了,揉着太阳穴说:“行了行了,快走开些,去磨含章去,我都要被你磨碎了。”
赵慎君这才欢欢喜喜去找新欢说话,她先是唧唧呱呱说了一大通自己最近遇到的事,琐碎得很,大体不过是宫里御厨新做了一道菜呀,御花园里皇上最爱的秋牡丹被贵妃的小狗给咬个稀烂啦,当然,最最让她欢喜的是英王的新闻,前两天他又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把好刀,结果在屋里试刀时一个不小心砍碎了宁王送给他的一架水墨奇石桌屏,自己做错了事却对着宁王发了一通脾气,被皇上斥责了一顿。
含章静静听着这些轶事,只一直微微弯着唇角,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赵慎君噼里啪啦说了好一通,终于说够了,这才讲到正事:“我五嫂想请你去王府玩呢!她说若是你下午没事,就赏光去和她说说话。”
含章惊讶不已:“宁王妃?”赵慎君点头:“是呀。”她想到什么,立刻又补充:“你可别听外头人胡说,五嫂人其实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丁是丁卯是卯了些,但是你只要不犯错,她铁定不会说你。”
含章不禁有些黑线,犯了错就要挨训,这还叫挺好?只是王妃出口相邀,她必然没有拒绝的余地,更何况,能进到金葵花的其中一个所有者所在的王府,对她所查之事说不定会有助益,去见一见也无碍。
于是,含章眸光轻闪,笑道:“那我就厚着脸皮去拜访宁王妃吧。”
难识人
宁王府和寿宁长公主府有些类似,都是高门深宅的皇家威严气象。只是在显眼处多了些四爪金龙的图腾,昭示主人的尊贵身份。
赵慎君对这里也是颇为熟悉,自己拉着含章去宁王妃的院子。侍女奉上新茶,才饮了两口,便听见内廊里珠帘清脆撞击,香风阵阵里走出两位明眸如水、绿鬓如云的年轻女子。赵慎君见她们进来,身体一僵,忙将含章拉了起来。
当先一位窈窕女子眉毛浓黑修长,眼藏寒锋,一身水蓝色缎地五彩蝶恋花衣裙,文秀稳重中透出富丽堂皇,她目不斜视,端庄走到主位坐下,这才抬起眼扫了扫含章。
后面是位一身贵气的丽颜少女,她毫不客气地直直盯着含章一番打量,这才向赵慎君笑道:“十一姐,这就是你的闺中密友?”看她声音清脆,语调里毫无几分姐妹间的敬重,反而带了几分挑衅嘲讽,想来这位公主和赵慎君关系并不如何。
赵慎君一反平时的开朗健谈,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嘴角紧绷,容色淡淡道:“十四妹说得是,这位正是我的好友沈含章。”
那少女噗嗤一笑,毫不在意地走到宁王妃旁边主位坐了,抬起下巴对含章道:“这位是宁王妃,我是乐崇公主。”
含章颔首,抱拳道:“王妃安好,十四公主安好。”赵慎君自也向宁王妃请安,照旧在客位上,紧挨着含章坐下。
宁王妃李氏点了点头,自己端起茶盏优雅地拨动茶叶,慢啜一口,方才微笑道:“冒然将你请来,怕是沈小姐会有些疑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