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明显能感到这两个人之间那似有似无的尴尬,连寒暄也带着别扭,想必这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她对此毫无兴趣,更不想多加理会,只对薛崇礼道:“薛世子,不知找我有何事?”
薛崇礼挥散了药农,瞥了她一眼,也不回答,径直对袁信道:“阿信,我今日找含章有些事交代,不知可否留我们独处。”
袁信迟疑地看向含章,似有些不放心,含章了然,心中一暖,摇头道:“二哥不必担心,你若有空,不如去买些酒菜来,咱们晚上吃酒。”
薛崇礼不动如山地看着他们,眸光神色变幻,也道:“含章与我有血缘至亲,我也不至于对她不利。”
袁信似松了口气,悻悻道:“可亏待了她的也是薛家。”话虽这般说,他毕竟和薛崇礼是世交,知道他为人,倒也没多做纠缠,又叮嘱了含章几句便匆匆走了。
薛崇礼眯着眼看着袁信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忍不住又咳了好几声,拄着手杖慢慢走过来。
含章负手而立,看着他由远及近到了跟前,才挑眉道:“李娘子处的打点,多谢你了。”
薛崇礼深深看了她一眼,温和道:“我们从你身上拿走的比给予你的要多得多,这些小事你不需要记挂。”
这位世子似乎总明白什么样的话可以说到人心窝里去,仿佛一块暖暖的熨斗,几个不经意就熨帖了心上被风吹雨打出的细细褶皱。
只可惜含章心上的褶印太深,这熨斗热度有限,实在熨不平整。
薛家人等于她而言已经是遥远几乎毫不相关的人和事了,含章无可无不可地笑笑,眸中平静无波道:“今日来不知是何事?”
薛崇礼看了眼小屋的门,淡淡道:“远来是客,不请我进去坐下喝杯茶么?”
含章虽不愿与薛家人为伍,但薛崇礼上回送来的字条也算是一份心力,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含章还是欠了他一份情。她也没有冷漠到真将人拒之门外的地步,“进来吧。”含章说完,当先一步进了屋子。
屋中小圆桌上有着一套普通的青瓷杯盏,茶壶用棉套裹着保温,含章亲自沏了一杯茶递给薛崇礼。
薛崇礼微啜一口润润喉咙,道:“听说圣上命人为你治腿,安排得如何了?”
含章直言道:“我也只是刚来,这些还不清楚。”
薛崇礼默然无语,过了会,又道:“家里前些日子才知道你的事,父亲很难过,他说你这么多年在战场上一定吃了不少苦。”
这大概是亲人和外人的不同之处了,外人听了自己的事,只会感慨女子入伍的稀奇,而只有亲人才会怜惜心疼。
可这些晚到的心疼实在太廉价了,含章觉得自己稀罕不起来,而且对薛崇礼这源源不绝的温情牌已经起了隐隐的厌烦。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硬不耐,才会一反敷衍的常态,眼神明亮有神地看向薛崇礼。
这泾渭分明的态度也在提醒对方,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旧可叙。
薛崇礼重重咳嗽几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擦了擦嘴角,方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灵宝、含章、素质原是三把同源的百辟刀,沈含章、阿素、沈质本就是一个人。可我虽然猜错了你和沈质之间的关系,却有一件事是猜对了的,你回京的目的。”
含章面无表情道:“如今不只是你,只怕玉京里的有心人都会猜到些什么。”
她倒不怕搅浑玉京这池浊水,只盼着对方能因此有所动静,无论是什么,有迹可循总比自己现在这样茫然无知要来得好。
薛崇礼像喝酒般一口气饮干杯中茶水,将杯盏轻轻放回桌上,沉声叹道:“这正是我要劝你的。收手吧,趁着如今为时不晚,一切还来得及。治好你的腿,我立刻差人护送你回胡杨。以后你在边关,有沈元帅庇护,做将军也好,嫁人也好,都不是问题。”
含章双眼陡然一眯,声音里带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般潜藏的危险:“你知道了什么?”
薛崇礼抿紧了唇,徐徐起身,负手于身后,慢慢走到门边,门外几丈高的杜仲树遮下一片阴影,远处高高低低的药田随风送来阵阵浓厚的苦辛涩意,他自幼身体孱弱,终日与药为伴,如今浅浅一嗅就能辨出其中几味药来。
草药就是这样,从它还是草木状态时就已经只让人感到苦涩。
含章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一眨也不眨,薛崇礼虽然背对着她,那目光也叫他有如芒刺在背,她没有开口相问,但空中弥散开的压迫之感已能让人肩头背上隐隐发沉,呼气不顺。
薛崇礼低声长叹,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你也察觉到了,不是吗?”
无信人
秋风卷着落叶徐徐飘落,哗哗的声音寂寥而单调,含章静默半晌,突然一笑:“世子的意思是让我避离此地,再不过问?”语气里带着一丝鄙夷凉薄,昭示着她的耐心正在告罄。
薛崇礼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不住咳嗽,待气喘微停,才道:“你来玉京这么久,应该也知道如今的情势,太子之位犹虚,各方都有心思。那粮草之事看上去只是官员贪墨军粮,实际上背后却另有隐情。”
含章并不意外,淡淡应道:“所以呢?”
薛崇礼见她不为所动的漠然神色,似有些失望,缓缓叹息一声,继续道:“我以前想得太过简单了,以为只是一起结党贪腐,谁知这幕后之人这般深不可测。你凭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