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掌柜本就是想借用情势逼她就范,此刻见她这般不识抬举,不免眼一沉,正待再说,却只见这短发女子将明月用桌上备的细麻手巾细细擦净,又微举起匕首,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擦过锋利刀刃,她手上皮肤虽然粗糙了些,却还算白皙,十指纤长,这般擦在刀锋上,立刻蹭出了一道伤口,汩汩流出殷红的血,素手映鲜血,看得金掌柜眉头一抖。
那明月却是刀锋光滑,一点血迹也无,只是刃上蓝光似乎破开了某种束缚,内中光华不安地闪动,似有龙吟微唱,隐约弥漫开一丝冰寒血腥气。众皆毛骨悚然,不由暗叹果然是把好兵刃,还加上一句感叹这姑娘果然没有闺阁娇态,好生蛮鲁。
含章却丝毫不以为意,收回手放到口中吸吮了,笑眼弯弯道:“不是我不成人之美,只是这把明月本就是在战场上吸饱了血的,如今好容易在我手上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戒了那嗜血的恶习,如果又回归战场,若是此戒重开,杀气暴涨,反噬其主,怕就不好了。”她说着,手一动将明月送入一旁匕鞘里,血腥之气顿消。
含章这长相打扮明显是盛朝人,一口官话略带北方口音,她口中所说的战场,若不是三十多年前与西狄的战场,便是近几十年和东狄,匕首吸饱了鲜血,这句话中嘲讽之意却也不遑多让。
身为西狄人的金掌柜听得脸色一变,他定定看向含章,语调却平平:“依姑娘的说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卖了?”和他正面相对的含章,明显感觉到他眼中的不善,她放下明月,提壶斟了一杯酒,鲜艳的酒液暗红如血,粼粼波光。
“哈哈哈,好!”不远处传来几声突兀笑声,有人啪啪啪拍了三掌,听那声音中气十足,甚是豪迈粗犷,显然是个武人。
众人往声音起处看去,却是楼梯口上来几个人,当先一位年约三十,眉毛浓黑,双目炯炯有神,唇上蓄了须短,一身暗金袍子,英武之气逼人。其后一位着墨紫色锦袍,年纪略轻几岁,斯文沉稳,锦绣内蕴,最后一位着浅缃色衣衫的男子年纪最轻,总不过弱冠年纪,眉目如画,甚是温善。三人衣着饰品皆甚是华丽,蝉衫麟带,一望而知并非泛泛之辈。
金掌柜一愣,立刻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二爷,您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里?实在是蓬荜生辉!”他低头作揖时眼光撇向旁边,跟在三人身后上来的迎客女子很无奈地冲他摇摇头,示意是客人吩咐不让声张,又指了指楼下,暗示跟来的人都在下面。金掌柜明了,又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把二楼的客人想法子都请下去。
那二爷哈哈笑道:“过几日就是小九生辰,我做哥哥的做东拉了他出来吃酒,可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就你这里的烤羊肉还有点新鲜,就带了他来尝尝鲜,又叫了五弟作陪,金掌柜,你今儿可得拿出看家的本事,别让我在弟弟们面前丢脸呀!”
金掌柜眼中笑意更甚,忙对后头两人行礼:“两位少爷安好。”那位五爷温润一笑:“不必多礼。”
二爷又道:“我刚刚听见你和人家小姑娘说什么呢?该不会又看上什么好东西,非要从别人手上刮过来吧。”
金掌柜忙赔笑道:“玉京城天子脚下,我怎么敢做不规矩的事呢?不过是看着这把好兵刃,想用全副身家和这小姑娘换了,转赠相配的英雄。”
二爷一听兵刃,顿时来了兴趣:“什么好兵刃,我瞧瞧!”金掌柜有些无奈地摊手:“这位姑娘不肯卖,我也无可奈何。”他身子一让开,含章一桌人便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小六叼着一只羊骨头吮吸,吃得满嘴是油,两只黑眼珠子滴溜溜扫向三人腰间的荷包玉佩。含章正好又饮完一杯葡萄酒,正将杯子放回桌上,程熙却起身对三人行礼:“几位少爷安好。”
二爷一愣,笑道:“程熙,怎么是你小子?你不是去薛家了么?”他扫了一眼含章,颇有兴味地呵呵笑道,“原来却是跑到这里幽会佳人。”带着一个良家女子来妓院旁边的酒馆吃酒,这程熙果然够有趣。
程熙笑道:“事情已经办完,下午不是我当值。因此地烤羊肉声名在外,刚巧沈小姐想吃,便来喝了几杯酒。”这话说得颇有些艺术,既说了实话,又不让他们听出是含章自己来此,只当是程熙邀请而来。毕竟一个未嫁女子来此烟花之地,说出去到底名声有损。
二爷还不及回答,那位五爷突然问道:“沈小姐?难道是……”话留了半截,眼中带着询问看向程熙。
程熙瞥了一眼旁边凝神静听的金掌柜,点头道:“不错,正是沈元帅的孙女。”
众人一惊,视线都看向含章,只是他们到底身份不同,虽是看人,却目光含蓄,不会让人有被侵扰到的不悦。
含章索性起身,抱拳道:“几位少爷安好。”这几人身份她已猜出,本是不想张扬,但如今不宜惹事,金掌柜这种人应付起来会有些棘手,刚好借他们摆脱掉。
二爷上下扫了她几眼,心道除了一头怪异短发实在平平无奇,反而对那好兵刃更有兴趣,便道:“沈家丫头,听老金说你有一柄好兵刃,给我瞧瞧如何?”
含章点头道:“好!”她从桌上操起匕首一把抽出,银亮蓝光寒芒流动。那二爷大笑:“好,好,果然好兵刃!沈家丫头,卖与我如何?”说着就要接过来细看。
含章眉一沉,手一缩。那二爷扑了个空,顿生不悦:“怎么?你不肯?嗯?”最后一个转折拔高的嗯音,带了不可抗拒的凝重威严,气氛骤然冷凝紧张,小六一个寒战,往桌子底下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