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微怔,随即轻轻摇头:“陈叔安好我也放心了,不必告诉他们,我就要离开这里。”
李莫邪有些奇怪,拉住她仔细看了看,道:“那你要去哪里?回边城?妹子,你怎么了?怎么这么黯淡消沉的?”甚至已经不能用黯淡消沉来形容,是一种淡漠到极点的感觉。想必是因为亲人的突然离去,李莫邪不免心头愧疚更深,缓缓叹息道,“你……看开些。”
身为军人,便早有了会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甚至对待身边亲人朋友也是如此,若真是征战使然,她只会悲伤,却不会因此消沉,真正使她难以忍受的,是那被彻底摧毁了的信念。但这些话,却无法对旁人诉说,含章只能继续沉默。
李莫邪虽然性子大开大合,却也有其细心之处,她隐隐觉察到含章的变化似乎更多来源于其他事情,但又猜不透究竟为何,便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道:“不告诉他们就不告诉吧,但今晚必须得跟我去歇息的,这冰天雪地让你一个人露宿在这荒山上我可做不到。再者你这伤还是找个大夫细细看了稳妥些。”
含章还要推拒,李莫邪瞪了她一眼:“妹子,别让我担心你。”含章垂下头,不再挣扎,就这么被她拉下了山。
李莫邪的营帐在军营的后半截,和谋士主簿们的在一处,但毕竟是为人妻子,为了避嫌又特地隔开了一段距离。小小一座帐子内灯火通明,临近帐前,还能隐隐听见其中传来幼儿的清脆声音,还有拨浪鼓的咚咚声。
含章听得愣了一下,李莫邪却上前两步掀开帘子,朝内笑道:“小圆,你看谁来了?”
里头立刻噼啪噼啪跑出一个小女孩,她先是扑进李莫邪怀里,继而探出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含章,半晌,试探着小小声道:“沈姨?”
李莫邪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不是成天说等沈姨腿好了要她带你去骑马么?怎么见到她反而认不出了?”
傅小圆被拍得咯咯直笑,又从李莫邪怀里扑到含章身上:“我认得沈姨。”含章抱着她小小柔软的身子,这孩子还是和当初那样纯真娇憨,只是一身红衣早换成了素色衣服,连辫子上都扎着白色的头绳,触目惊心的白色刺痛了含章的眼睛,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李莫邪也是一时无言,抚着含章肩膀,将她带入了帐中。
营帐里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她放下手中的玩具,起身迎过来:“傅大嫂。”她好奇地看了两眼含章,善意地笑了笑。
李莫邪指着她对含章道:“这是我们在西南遇上的姑娘,名字叫卢英,她哥哥早年参军把她托付给舅家,后来遇到洪灾迁移到南方,兄妹失了音信,前几年表舅家也没了人,她就一直跟着队伍做浆洗活儿,想找哥哥,却总没找到。这次听说我要北上,便非要跟着来。”
卢英脸上皮肤粗糙黑黄,双手满是死皮粗茧,显是吃过不少苦头,但她眼睛里的笑意却仍然爽快明朗,含章油然生出几分好感,也对她笑道:“我是沈含章。”
卢英瞪大了眼,上前一把拉住含章,咋咋呼呼喊道:“你就是沈含章?就是那个杀狄的女将军?”
沈质兄弟三个早年都有几分名头,后来沈质死而复生变成女子,便更成了传奇一般的人物,她的故事是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最爱,从京城辐射到全国,她的故事被加油添醋到让人啼笑皆非的地步,说她是天将下凡名将转世的有,说她被大仙附身的有,更有甚者,说她根本就是男人,只是因为偶尔穿女装才被错认。幸而京城里刮这阵风的时候小六还在边城路上,没有人把消息传递给含章本人,若不然,只怕她都要后悔公开自己是女子了。
卢英一时激动,抓住了含章右臂,她手劲颇大又刚好抓在箭伤处,伤口顿时剧痛,含章吃痛,便一低身,有如游鱼一般滑不留手,卢英手上立刻一空,被含章避了开去。卢英愕然看了看手,又看了看旁边的含章,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含章抚了抚右臂,歉意一笑:“这里的伤还没好,实在抱歉。”其实这点痛对她而言并不在话下,就此躲开也有些失礼,但若是强行忍住致使这伤处再反复,怕又会有变故。
卢英这才发现她右手不能动,显然伤得不轻,她登时脸一红,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太粗心了。”
含章喜欢她的直白爽朗,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李莫邪见这两人进来半日都还只站着说话,忙招呼她们都坐下,又收拾了些干粮烤肉和水催着含章吃了,这才从自己包袱里翻出一条白布递给她:“如今东西还供应不上,只有这个了,妹子你先用着吧。”
含章愣了半晌,轻轻嗯了一声,接过那布系在腰上。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卢英闭着嘴不敢说话,她看了看含章腰间的白巾子,又看了看李莫邪母女头上的白花和白麻头绳,心里也是一阵悲凉。
傅小圆赖在含章怀里,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大人们突然沉默下来,她眼睛一转,从旁边地塌上拾起自己的拨浪鼓,咚咚摇了两下,对着含章献宝道:“沈姨沈姨,这个鼓还是你给我买的呢,你看它多好,用了这么久都不坏,伯伯们都夸说比军鼓还好呢。”
那精巧带雕花木杆的拨浪鼓赫然出现在眼前,含章心里停了一瞬,继而震动得厉害,她脸色更加难看,只是勉强着微微笑:“小圆还记得呢。”
傅小圆眨了眨眼,觉得没有收到想象中的效果,似乎沈姨反而更难过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咬着手指看含章:“沈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