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嘴唇嚅动着,又紧紧咬住牙,苍白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不由自主走近几步,抬着头正要回应。程熙身前又探出一个窈窕高挑的人影,一身耀眼张扬的华丽紫衫,头上的珠钗金凤葳蕤生辉,看清了含章,那人高傲地抬起细巧的下巴,风中送来一声冷笑:“本宫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胆大包天的薛家二姑娘。”
楼上的人和楼下的人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对望,这情形竟有几分似曾相识。含章忆起在和程熙初相识那日,似乎也有过这么一个场景,只是那时候站在楼上的那个是自己。
看着楼上宛如一对璧人的两人,含章脸上的笑蓦然凝固住,她看了看有些局促不安的程熙,渐渐明白了些什么,眼里的亮光慢慢暗淡下来,面上又是一片冷漠,淡淡道:“公主安好。”
虽然这里是红香地脂粉馆,周围也已经有些人被这边的热闹吸引,频频看过来,但既然赵云阿自己都公开身份,含章也无心为她多做遮掩。
酒肆里的灯光透射出来,含章的脸迎着亮,脸上的细微变化也被看得分明,见她怅然若失的样子,赵云阿心头十分得意,她骄傲地扫了一眼楼下人,轻蔑地咯咯笑道:“程大哥在请我吃烤全羊呢,薛二姑娘既然来了,不如也来吧?总不过是多添双筷子罢了,不算很麻烦的。”
含章抿了抿唇,看不清眼中情绪,只让人觉得在夜色里黑深如潭,她并没有理会赵云阿的冷嘲热讽,声音平平道:“不必了,我还有事,多谢公主和程大人的好意,就此告辞。”抱拳做礼后慢慢退了两步,转身便往人流中走去,金掌柜在身后连声唤她也充耳不闻。
虽然一条腿不是很听使唤,但含章勉力下也走得很快,憋着一口气穿过了人流如织香粉扑鼻的秦楼街,直走到街市尽头。
面前一左一右两条路,这里的人已经不算多,街道上灯光微暗,和喧闹的秦楼街相比显得有些萧条。含章孤单单一个人站在街口,背对着红雾温香,左右四顾,却想不起到底该往哪一边走,她正在发愣,身后一辆普通的油壁马车慢慢驶过身边。
含章还不及反应,车厢里有人掀开一丝窗帘,急切道:“含章,快上来!”
车夫伸出一只手,含章拉住,完好的右脚在车辕上一踏,顺势往内钻进了马车厢里。
车里点着一盏灯,并不明亮地光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含章微惊,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赵慎君轻声一笑:“昨天五嫂子查出有孕,这几天宫里都开心得很,今早赵云阿出来了,也没人找我的碴,就趁这个机会来找你。”她看了一眼车前,“他是我母亲乳母的侄子,很可靠,咱们在这里可以放心说话。”
此时,马车已经加快了速度,马儿嘚嘚敲击在地面上,小跑着进入了夜色中。
几日时间不见,赵慎君的脸瘦削憔悴了不少,身上还是初见时那一身红色骑装,却已经显得宽大了不少,含章看得心头微微发酸。
赵慎君带了几分急切道:“父皇病得不轻,我以后只怕更难出来了,可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你。”她一把拉住含章的手,有些颤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前几天去过表姨家,结果……结果我发现来接我的小太监有些怪异,他鬼鬼祟祟地和李家的管家传递什么东西。”
赵慎君紧紧抓住含章,有些激动道:“你说,你说我是不是无意间给了他们很多传递消息的机会?”
含章忙按住她肩膀:“公主你冷静一点。你知道那个太监是谁的人吗?”
赵慎君身上力气一泄,软软靠在马车壁上,喃喃道:“是我宫里的,可是他们都是当初在东宫贴身伺候过我哥哥的,我特地求了父皇将他们转到我宫里,他们,他们不应该背叛我的。”
含章皱紧眉头,道:“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赵慎君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无意中看到的,当时我在暗处,他们没有发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表姨在宫里肯定有内应。我们下一步怎么做?要去告诉父皇吗?”
含章垂下眼睫,默然无语。
赵慎君心中一惊,扯住她袖子沉声质问:“你不会真的要打退堂鼓吧?”
含章摇摇头,沉默半晌,才道:“公主,你发现的这件事或许还可以斟酌,但那件事……不能再查了。”
这话听在赵慎君耳中,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她一把抓住含章的襟口,恶狠狠道:“你闭嘴!你这么说,对得起你大哥吗?对得起边城那几万枉死的将士吗?”
含章鼻头一酸,喉头发甜,她握紧拳头,侧开脸不敢与赵慎君对视:“可是再查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我已经对不起死去的人,不能再将活着的人牵连进去。”
“啪!”
“懦夫!”赵慎君怒不可遏,手一挥给了含章一巴掌。
她盛怒之下力气准且狠,含章被扇得歪在一边。
赵慎君自己似乎也惊呆了,她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巴掌是自己打的。
赵慎君的嘴唇剧烈颤抖,眼眶迅速积聚了晶莹的泪,手抖索着摸向腰间的带钩,紧紧攥住,最后终于崩溃般哭了出来。
赵慎君身处宫廷,整日提心吊胆,这些天虽然难过却连一滴泪都不曾流过,此时离了宫,终于能哭泣,可是为了不惊动马车外的行人,她只能捂着嘴拼命压低气息,直哭得喘不过气来。含章默默坐直身,听着她压抑的哭泣,心头有如刀绞。
过了许久,哭泣声渐渐低了,赵慎君的精神却像垮了似的,整个人变得有些呆滞,哽咽着仿佛呢喃一般道:“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卢大哥是因为我才会死的,只是我根本不敢这样去想。”她抬起哭红的眼睛,怔怔看向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