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接过纸团打开细看,里面只是无头无尾一个地址并一句殷殷叮嘱的话,她和袁信数年同袍,字迹熟悉无比,见到这明显失措状态的笔迹不由心头一慌,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袁信平素稳重,能令他如此慌乱,绝非小事。
小六忙将他在禁军营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看样子,似乎袁将军和刘方都被人监视了,不得自由。小姐,这个地址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们去找什么人?”
含章的手下意识握成拳,将那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咬牙摇了摇头:“这是他的退路,写这张字条是让我们去那里避难。”她和袁信并肩作战多年,曾经是一个眼神就能明了对方心意的搭档,如今看到留言,又怎会猜不出其中含义。
此刻含章腿伤未愈,几乎是个残废,全无自保能力,袁信担忧她的安危,便将自己事先备好的藏身之地告之。
两人之间虽已有了鸿沟,但危难当前能这般毫无一丝猜忌,到底不曾辜负多年情谊。
这答案小六倒不很意外,但他心中疑惑的另有其事,他迟疑一下,问道:“禁军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含章紧紧闭了眼,整理脑中思绪,京城里突如其来的歌颂唐宗,诡异的禁军大营,被监控的身为禁军将领的袁信和刘方,这一切的异常都指向了一个结果,她的手徐徐探到枕头底下,冰凉的触感从手心凉到心头,背心窜过一道微麻触感,混乱的思绪和心头繁乱微微平息,含章慢慢睁开眼,手中握紧明月:“这是有人,”她略停了停,眸光更深,一字一顿道:“要逼、宫、谋、反。”
小六大惊,倒吸了一大口冷气:“这……这……”
含章摇了摇头,低头沉思。她的平静感染了小六,让他也逐渐冷静下来,咬着指甲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含章瞥了眼自己的腿,眼底闪过一抹阴郁,若是自己身体完好,即便是助不了袁信,也能自保,绝如现在这样像个废人般坐以待毙,让别人为自己操心,她看了看手中的明月和纸条,沉下眉头,指着桌上火折子道:“拿过来。”
小六将火折子递上,含章燃起火,将那小纸条烧成灰烬,她注视着冉冉腾起的火苗和烟雾,淡淡道:“如今情势不明,一动不如一静,我就在此地,哪里都不去。”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含章顺手用火折子点燃了床边放着的烛台,小六看着纸条燃尽的灰烬缓缓散落在床边钵盂内,呐呐道:“那这个地址……”
含章摇了摇头道:“就当没有见过。”这个地址所标的藏身处应该也是为袁家人,含章不良于行,进出只能拄拐,一旦行动必然引人注意,只会将袁家的秘密之所暴露,她又怎么会陷他们于险地。
无意识地摩挲着明月匕柄,冰冷的匕鞘渐渐被滚烫的掌心捂热,含章却毫无所觉,若是真如自己所料,有人意图逼宫谋反,甚至控制了禁军,那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想象,一个不好,引发的惊涛骇浪会涌出京城,席卷全国。
小六脸色有些泛白,低声道:“小姐,我们能做些什么?”含章僵硬的唇边缓缓绽出一丝自嘲的笑,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即便猜出有野心的是哪一方又能如何?偌大京城,牵涉其中的决不在少数,二王相争这些年,各自积聚势力,而皇帝身体日薄西山,也终于掌控不住局面,到了二人一决雌雄之时,箭已在弦上,何时射出已经不由人控制。
正交谈间,突然窗外似有光影闪动,似有人声喧哗隐隐传来,此时外头天色已经全黑,在屋内因墙壁遮挡看不分明,小六心头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从窗口跳出去,手攀着屋檐轻巧一跃就上了屋顶,不多时,又如轻猿般晃下来,一脸煞白,低喊道:“小姐,外头起火了。”
含章忙问:“是什么地方?”
小六有些着慌,道:“看着像是南衙。火势凶猛,几乎映红了半个天空。”声音有些颤抖,这孩子已经慌了阵脚,倒也不能怪他,素日里不管面对多么凶残的狄人,心里都清楚对方是敌人,不会心慈手软,而如今却是内乱,又事涉至高无上的皇权,没有几个百姓臣子能用平常心相对。
但对含章而言,因着卢愚山,她内心深处早对皇家有了别样情绪,也少了几分敬畏,如今遇着这事,初初的震惊过后,已经冷静不少,她又问了一遍以确认:“你看仔细了?”
小六一愣,只得定定神,回忆印证一番,这才肯定道:“没错,正是南衙的方向,火光冲天,许多人影闪动,有呐喊声、厮杀声,还能听到刀兵相加的声音。”太医院位于京城西南一隅,离南衙很远,按理说来并不该听见什么动静,但深冬夜冷风急,东北风狂卷,将那些声音都送了过来,小六站在房顶,听得真切。
玉京城内禁军分南北两衙,北衙屯驻宫城以北,是皇家私兵,保卫皇宫,而南衙则是隶属兵部,护卫京城。南衙大火绝不寻常,只怕是反叛之事已经付诸实施。
怪不得小六在北衙禁军营能顺利脱身,原来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间点,无论他听到或看到什么不该听不该看的,也已经不甚重要。
此时的玉京城,大火、刀兵、血肉厮杀、搏命一斗,只怕已经是一番地狱修罗景象,自古争权夺利就是冷血残忍,此一回不知又会有多少人遭殃。
含章一咬牙,揭开被子取了一旁双拐就要下地,小六忙过来搀扶,蹒跚到了院中,往南衙方向看去,果然见浓烟滚滚,漫天红光,厮杀喊叫声却比方才更清晰了,更有受伤人痛苦呻吟,殒命人死前最后的呐喊,远远听着就似一片修罗地狱。正这时,忽听得凌乱脚步在夜晚的巷子里激起阵阵回声,似已近在耳边。含章猛然皱眉:“不好,他们朝这里来了。”小六大惊,全身骤然绷紧,身子一低,下一瞬便弹了出去。他身体轻盈,在房顶围墙间腾挪跳跃,不多时便查看了一通,回来跳到含章面前,急切道:“有官兵举着火把把平王的别院包围了,很快也要往这边来了。”他们这间小院和平王别院的花园只有一墙之隔,以前是赵昱在太医局培植药草之处,虽然偏僻,但若是要往平王府搜查,这里定然也难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