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看了看身上伤势,不在意地解开身上甲胄的系扣,边走边催道:“快些弄完。”
在她的催促下,太医和医童们团团转着帮她清洗伤口,上药裹伤,只是有些胸前伤口,到底男女大防,医童们都不敢动手,是含章自己上的药缠的绷带,顺带看了看全身上下,又添了许多深深浅浅的伤口,右臂上箭伤皮开肉绽,尖利箭头直直钻进骨头里,幸而赵昱给的药也极好用,止血消炎效果甚好。右臂不能用力,她咬着绷带的一端,和左手配合着打了个结。
伤口被触碰不免更显疼痛,待上好药,又是一头冷汗,太医们又忙不迭送上些药膳汤羹,她虽一个上午滴水未进,却因心头记挂着小六,毫无饿意,只喝了几口,随手拿了赵昱那条微脏污的手绢擦了擦额头汗迹,问道:“小六在哪里?”
小六就在不远处一座静室里,太医们要割掉他眼中碎肉并上药,下了较重的麻药,他半个头包着厚厚的绷带,犹在昏睡中,不曾包裹的半张小脸毫无血色,几乎和绷带一样雪白,露在被外的左手也被包成了粽子,明显缺了一块。含章轻轻抚过那伤处,只觉心如刀绞,狠狠咬住自己嘴唇。
有太医在旁边轻声解释道:“治疗得及时,王爷特地吩咐用最好的药,已无大碍了。最多再过半个时辰麻药消了就会醒过来。”
一缕碎发散落在小六额前,含章轻轻给他捋耳后,摇头道:“让他多睡一会儿吧,睡着了不觉得疼。”
在静室里略坐了一会,又嘱托了太医几句,眼见外头天色阴沉,风也一阵紧过一阵,似要下雪,含章匆匆告辞,回了后园的小院。
她身上的甲胄已经脱下,但一身衣袍早就是大片大片干涸的血痕,布料破碎支离,看不出原来模样,实在有些不成样子,便回屋换了一身,恰巧拿出的是当日出薛家时那身玄色带朱红卷草纹的衣袍,匆匆换了,又打水洗了手脸,以手为梳顺了顺及肩的半长头发,这才卷了明月,闪身出门。
晋江边李明则的住处,自从搬离后,含章一次也未来过,此刻站在门外,心中五味杂陈,昏暗天色下,倒春寒的风极为凛冽,不多时便夹着细小雪花飘下,含章绕到一侧围墙外,将明月插在墙内,她助跑几步,踩着明月柄爬上围墙顶,又用银链将匕首收回,她身形不如小六灵活,又受了伤,行动不便,只得用这个办法来翻墙。
她选的这一处在后院荷塘附近,离李明则主院并不远,下了墙来,含章四处查看一番,趁着昏沉沉天色借着树木遮掩身形,疾步而行,行到一处拐角,正要转身,却看见不远处凉亭里一处白影,那里坐着一个人,正倚着栏杆饮酒。
含章眼力不差,认出了此人正是自己来此的目的,她从藏身处现出身形,朝凉亭处走去。
李明则一身斩衰重孝,软绵绵靠在栏杆上,头上束发的生麻散了一截,发髻凌乱,她也不管,只顾提了酒罐仰头饮酒,石桌上散乱着残羹冷炙,杯盘狼藉。
含章立在亭边台阶下,冷冷地看着她,李明则咽下一口酒,醉眼微朦地瞥了含章一眼,毫无意外之色,轻笑一声:“你来了。”
她面色泛黄,眼下乌青,皮肉松弛了许多,烧刀子浓烈的辣味和酒腥气弥散全身,落拓不羁的样子,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活,含章冷眼看着,只觉得这人和自己认识的李娘子判若两人,曾经那鹰隼般凌厉的气势几乎荡然无存,两鬓的斑白,额上深刻的皱纹,灰暗发直的眼神,更像个寻常酒鬼老妇。
含章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手中明月的细银链丝缕般垂下,细碎银光微闪,她淡淡道:“李娘子知道我要来?”
李明则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指着对面亭柱上挂着的一幅画,混沌笑道:“你就像那匹狼一样,不求个结果,绝不会甘心。”那一副水墨渲染的画,便是李明则所画,含章题字的月下狼,黑森森荒凉冷僻的山岗中,一匹独狼在仰天长啸。
作者有话要说:囧,我觉得我减肥越减越肥肯定是因为常常食言被乃们怨念的缘故。摸着水桶腰捂脸泪奔……以后再也不乱许诺了。
原来血泪帐
这幅画所成的时候,正是两人彼此生疑,互相试探之时,李明则眯缝着眼看了半晌,叹道:“我那时见你行动带风,举止有素,一看便是行伍中人,便疑心你也是将中一员,让你写下这三个字,是为了核对笔迹,查清你来路。却不料,我这里消息刚确定,你的身份就已经尽人皆知了。”
含章本就觉得那日她请自己题字有怪异之处,如今听得她说,倒印证了自己猜想。她微一迟疑,手中略动,弹开了明月柄上机括,将那片三角残片取了出来,甩在李明则身上:“那这个又怎么解释?”
李明则将那残纸握在手中,盯着看了一遍,又抬头看向含章,那含糊眸色顿时清明,一扫颓顿之色,冷利有如利芒,含章一眨不眨看着她,并无一丝怯意。沉默中两人锐气相对,恍惚间便如刀兵相接般铮铮有声,现实中却是安静到极点,连呼吸声都压抑得微不可闻,只有亭外鹅毛大雪簌簌而落,将天地染成一片银白。
两人无形的对峙,似乎连人都要成了雕像,却是李明则先动了,她挪开视线,又灌了一口酒,漫不经心笑道:“没错,这是我的字。”
她这样轻易就认下,就连这纸片是何处来的都不问,含章却心中一滞,沉声追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