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半壁依旧没有任何隐瞒,说道:“学生在那些史册上读到那些吃人和耻辱的历史后,便再也读不下任何一本书了,以后只想杀妖,死在杀妖路上,便是学生最后的归宿了。”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忽然笑了笑,洒然道:“以后先生寿辰,学生肯定是回不来了,若是学生还活着,便送信一封,禀告先生学生这一年杀妖多少,境界几何,若是学生没了,先生也不要难过。”
院长冷笑一声,“你这小子死了,谁要伤心?”
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之后院长每一次寿辰,最期待的贺礼,便是这位弟子从北边寄回来的信,这些年来,每一次收到从北方而来的信,院长都会仔细读一番,然后将那信好生放好。
();() 谁说早些年他说要效仿前贤收徒七十二位,但没有哪一位学生是他随意去收的,每一个学生,都被他当作子侄对待。
柳半壁当初那性子,便很像他。
只是时过境迁,尤其是当那小子决定去练剑,去北境杀妖之后,他的心性,便大有不同,再也说不上是个读书人,而是一个纯粹剑修了。
院长沉默片刻,才说道:“你小子要去北边杀妖,我拦不住,也不想拦,但杀妖便杀妖,做剑修便做剑修,闲暇时候,不能再读几本书,看看圣贤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院长似乎已经不是那个世间读书人的领袖,只是个寻常长辈,看着有天赋却不好好读书的子侄,无奈劝诫。
虽然他也大概知道不会有什么自己想要的答案。
柳半壁也想了很久,这才缓缓道:“先生,到了北边,学生便没有闲暇时候了,练剑杀妖,哪里有什么闲暇时间?”
说到底,也是这个学生最后不忍再直白说一次不想读书了,给他这个先生留着脸面。
“柳半壁,你他娘的最好真练出一个剑仙来,不然别怪老夫看不起你!”
“承先生吉言!”
其实最后,让院长之后在外人面前提及柳半壁便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不是因为他不读书改而去练剑,也不是因为他非要跑到北方去杀妖,更不是因为他最后真的练成了一个剑仙打了院长的脸,而是院长知道,他从那天起,真的就一本书都不读了。
他不是读书人了。
那可是之前自己千挑万选的读书种子啊。
直至今日,他还记得,自己在那乡野田间遇到那个小家伙,当初那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嬉皮笑脸,“敢问先生学问,比起来私塾陈先生的学问如何?”
当时院长也笑眯眯说道:“就懂一点学问,比你现在的先生,学问高出一点。”
天知道,那会儿的院长到底有多谦虚。
“柳半壁……”
院长叹了口气,轻声道:“有本事就别他娘的死在漠北。”
说完这句话,院长掌心雪花正好消散,化作雪水,滚落湖畔。
良久之后,院长抬头,看向湖畔,那边出现一个书生,同样半夜睡不着,同样在这边缓行。
两人对视一眼,院长往嘴里丢了一颗炒黄豆,不发一言。
魏序犹豫片刻,来到这边,对自家先生拱手行礼,然后问道:“先生有心事,半夜睡不着?”
作为这些年唯一侍奉在院长身旁的人,魏序自然知晓院长的习惯,他半夜不修行,只能是睡觉。
可雷打不动晚上睡觉的院长此刻居然在游湖,自然有心事。
院长没有回答这个学生的问题,反倒是问道:“你也有心事?”
魏序沉默片刻,轻声道:“不能告于先生。”
院长呵呵一笑,早知如此,眼前学生,他很是清楚性情,平日里看着温和,但实际上性子极为倔强,若是认定什么,便自然不会改变,听不得别人劝,也不会主动与别人说。
既然他已经主动说不能说,院长也就不再去问,而是笑道:“夜雪好看,去温两壶酒喝一喝。”
说完这句话,院长主动朝着湖心走去,魏序则是转身去准备炉子和酒。
不多时,两人重新在亭下相遇,而后院长让魏序坐下。
炉子则是在石桌上,给两人带来阵阵暖意。
魏序取酒给院长倒了一碗,然后便要起身。
院长淡然道:“你我师徒两人,好似很久没有好好喝过一场酒了。”
魏序一怔,随即明白了自家先生的意思,也就不起身,而是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