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以前是?”
“以前是,就是说,现在不是了。”小关直起身子,抖了抖刚刚翻出来的历史必修一,“我爸落马了,我妈就把我丢到你们这儿来了。我妈是这儿人。”
落马。
周予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听到这个词。
小关师姐一跃坐上椅背,将脚踩在凳面上,手撑着身后的桌子,让椅子往后仰去,一边收拾着书包,一边与她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创办咱们社团?一开始我去团委,说我想创办一个滑板社,洪书记理都不理我,叫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说那推理社灵异社行不行?她就翻了翻她手头的资料,说,学校还缺一个杂志社,你干不干?我说我干,什么社都行,其实我压根不会滑板,我只是来到你们这儿觉得太孤单了,我又不会说你们这儿的方言,整个岛,整座城都找不出一个我的朋友,所以,我特别希望能属于某个地方,属于某一群人。”
她伸了个懒腰,椅子失去平衡,差点把她摔下来。“不过我还是想回北方,我不喜欢你们南方,气候太差了,又热,还老是黏糊糊的,吃的东西又没什么味道,还经常有大蟑螂……”
听到“大蟑螂”三个字,周予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听虞老师说,年级前250就可以接任我们社团主编了。”说出这话,她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二百五。
小关丝毫不惭愧:“那我不是想着,让你往前100的方向努力,万一考砸了,也砸不了多少嘛。而且当年我交了社团申请表,洪书记也说,除非我大考能考前100,不然她不批。我这是让你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总之,”她站起身,拍了拍周予的肩膀,“我要去追赶我的未来了,至于你呢,你还年轻,祝你也找到你想去的未来,找到你想属于的地方、想属于的一群人。”
她走向门口,最后说道:“江湖再见啦,小师妹。”
周予走到窗边,站了片刻,看着小关师姐走出社团办大楼,她将书包甩在一边肩上,马尾辫蓬松凌乱,看起来桀骜挺拔,像个侠客就此远走。
江湖之大,何处是未来?
周予望向排球场,今日场上空空荡荡,她的怅惘没有任何回响。
开学周的礼拜五,新生入校,校园里迎来了更年轻的面孔,她们一夜间变成了师姐,各个社团派代表参与迎新工作,戴上红袖标,在校园内各处站岗。方泳柔被分在宿舍区,她别好袖标奔赴岗位,到了一看,已有人到岗了,正帮着家长抬行李,一路抬进了宿舍楼,过不多会,又急匆匆地跑出来返回岗位。
泳柔站在原地等着。
“心田!”她喊一声。
程心田停下脚步。她像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挤出微笑,拘谨地挥了挥手。
开学一周了,这是她们第一次碰面。尽管就住楼上楼下,尽管14班跟13班的教室就隔了一个开水间跟一个拐角。泳柔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也一直在畏惧着这一刻,这一刻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她便也自然而然地知道了自己想要怎样去面对,原来,她想做的只是像这样越过人群,笑着大喊她的名字。
她再一次喊:“程心田!”
程心田鼓起勇气,向她小跑过来。
“怎么是你在这里?你们周大主编呢?”想也知道,周大主编不喜见人,这种场合,怎么会亲自出马?新生入学,高二高三提前一天放假,估计那家伙早就回家去吹空调睡大觉了。
“她不喜欢这种活动嘛。今年我们社扩张了,分三个部门,编辑部,设计部,还有总务部。我是总务部部长,这种后勤工作最适合我了。”
“我看她是看你最好欺负,最吃苦耐劳。”
聊了两句就有新生来,她们只好各自投入工作,程心田勤恳如旧,帮助每一个人、向每一个人展露笑颜,在烈日下来回跑,几乎帮着抬了整一栋楼的行李,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短短两个小时,就有三个家长非要请她喝饮料,泳柔连带着沾光,喝得一肚子都是汽,甜滋滋地冒泡。
九月头的秋老虎凶残,将她们晒得胸前背后各湿一片,青春无敌的脸颊也发红,怕是再晒下去又要黑半度,偷闲的空隙,泳柔凑到心田近旁,悄声说:“我们偷溜吧,这里太热了。”
“啊?这么多人,怎么偷溜?”
“反正还有其他人在,少我们两个不少。”泳柔拆下自己与心田袖子上的袖标,塞入口袋藏好,“这样不就可以偷溜了?”
她拉着心田,借人群遮掩,混到教学楼侧旁背阴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生怕被谁发现,异口同声地喊:“快跑!”然后拔腿狂奔,登上台阶,往宿舍区最高处跑,那边没有新生,她们可以假扮成周末留校的高三师姐。
程心田边跑边喘边笑:“干嘛忽然这么叛逆?”
方泳柔将她紧紧拽在自己身旁,“我做过的坏事多了!”
一口气跑到霞海长亭,动静太响,惊扰了石头廊中几个正在背书的师姐,她们一下羞红脸,连忙将音量降至最低,你拉我我拉你,寻个地方躲。
“还说你做过坏事?明明就乖得不得了。”
“谁说的?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偷偷把我堂哥推下河了。”
她们找了处没人的亭子,坐下来说话。
“啊?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烦他,他嘴巴特别坏,老招惹我。有一次他站在河边打水漂,一见我来,他就趾高气扬地说他能扔多远多远,说我肯定扔不了那么远,还说我矮,发育不良,三级残废,将来肯定没人要,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