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卡国的首都萨布尔今天热闹非常,人们全部拥到了街道上,观看圣女出巡的仪式。这是该国除了丰收节之外的第二大全民庆祝的大场面,今年的与往年相比更加热闹。
每年的圣女出巡会提前三天就做准备,首先是清扫所有街道,整个城市会来一次彻底的清理。路旁隔一段距离就放置混合有珍贵香料的巨大蜡烛,那些蜡烛在从庆典开始之时点燃,直到三天的庆典结束,日夜燃烧不停,散出来的清烟夹杂着浓烈的香气充满了城市的每个角落。还要在城里主要道路旁边的每棵树扎上五彩的绸缎,据说是经由大祭司用橄榄枝沾着供奉过火神的圣水祝福过的绸缎,会在庆典结束之后被老百姓拿回家挂起来,以期盼带来好运。
庆典开始的第一天,会有各式各样的花车出现,除了表演式花车之外,还有火神的各类形象的塑像被抬出来展示,很多村镇会将当地据传比较灵验的火神塑像千里迢迢送过来参加花车表演,之后再小心翼翼地护送回去,这样做完后会有更多的人来敬拜,相当于是给神像“渡金”。
当一只表演着妙曼歌舞的队伍出现时,人们知道这是圣女的花车马上出现的迹象。花车通体用萨卡王国特有的白色奶油花装饰,花香馥郁。大家引颈期盼已久的圣女身着白色镶嵌金边的长裙坐在花车里边,头上戴着黄金叶子装饰的花冠,脸上用的白色的面纱遮盖,端端正正地坐着,除了偶尔向周围的民众招手示意之外,没有其他肢体动作。周围的老百姓一看到花车,会疯狂地拥上前去,只为能摸到花车的一角,相当于无形之中得到了圣女的赐福。但是如果有人不慎扯下花朵,旁边守护的卫兵立即会把人拉在一旁,当街施以鞭刑,杀鸡儆猴,如此是为警示其他人不可以摘取花朵。看似不尽人情,但若非如此,花车还未行上几步,所有的花朵必定被信仰坚定火热的民众薅之殆尽,或连同圣女都会上手,所以国王才会下令如此行事,以免场面大乱。
之后的几天,会有大批的人进庙祈福。在萨卡城,最有名的神庙有两处。一是由大祭司任主持的城中规模最大的神庙,前来敬拜的人流常年不断,不消说里面供奉的贵重祭品堆成了小山,连同庙外贩卖相关货物的商户也赚得盆满钵满,足以见萨卡国民对信仰的虔诚之心,在庆典这几天更加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另一处虽不如第一家热闹非凡,但是声名在外,它位于萨卡的王宫城堡之内,仅供王室成员和贵族参拜,外人禁入,其知名之处就是所供奉的圣女。全国的神庙供奉的火神形象虽不尽相同,但总有一点相同:神坛上是泥塑彩画的神像。王室到底不一样,以活人替代泥雕端坐神坛之上,名曰敬拜时更加有代入感。
圣女习俗由来已久,其起源已不可考。萨卡国建国以来,历史和传说互相混淆,互为骨血,根本已经无法釐清,不过这样的历史阅读起来比正史带有更多神话色彩,许多人物的出现更是被赋予了天命所归的宿命论调,这在起到巩固王室统治的同时,令民众有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此一来更加上下一心,其乐融融。
圣女通常是遴选七岁至十岁的女童担任,直到其年届二十五为止,再开始下一轮。之前的圣女是在王族和贵族出身的女孩之中选择,被选中的家族会视此为无上的光荣。在某年还未到当届圣女退下来的年龄,王室突然间颁令废止了遴选贵族之女的规则,改为只以民间出身清白的女子为选择对象。此事一出,举国震动,国人如坠云雾,但王室三缄其口,同时大张旗鼓在全国开展圣女遴选。人总是善忘的,人性总是趋向于新鲜事物的,随着漫长的遴选结束,直到那年秋天被选出来的圣女坐在神坛上那一刻,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所有人早已遗忘了上届圣女,至于她的下落,无人问津,成了萨卡国的一则无头公案。
();() 距离今年的圣女出巡庆典已过半月有余。某天清晨,一队人马静悄悄地离开了萨布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守卫城门的士兵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目送出城,他们之前接到命令,严禁外传有关这个队伍的任何消息,只需施以上宾之礼,直到队伍消失,士兵也不知晓他们的身份,只能确定并不是一般的行商之人。
走在城外的大道上,一个人骑在马上,禁不住回首望向城楼,与站在城楼之上只身前来大祭司点头示意,互相告别。那人目光坚定,面部线条分明,正是耶尔德利斯,在他身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形瘦削的就是译元。队伍中仅有的一辆马车被周围乔装的骑兵保护得严严实实,至于车中之人,自然就是要被送去兰花王朝的圣女。事关两国邦交,非同小可,低调行事正是耶尔德利斯提出的建议。
“为什么要把圣女送去兰花?她算是萨卡的国宝。”之前不允许被提问,现在远离都城,译元终于忍不住了,看到之前庆典上被民众疯狂崇拜的偶像此刻正孤零零地被当作礼物送出去,她不能理解。对于译元的疑问耶尔德利斯非常明白,但是他不能随便开口。其实圣女命运的改变仅仅是因为国王某晚上做的一个噩梦,而大祭司对那个噩梦的解读就是需将圣女当作贡品送入兰花王朝,如此一来可以消除邪灵入侵带给萨卡国的一切不利。之所以如此低调地离开,是因为国王和大祭司害怕此举会引起民众过激的反应。至于是否真的有用,能否安抚那些逝去的人,没有人会去问个究竟。
译元送水过去时,发现车里的女孩在哀哀地哭泣。本以为自己到了年龄就能够回家,谁知道横生枝节,此去山高路远,恐怕是一生再与家人见不得面。译元看到女孩如此,心里非常同情,但这也正是当作被崇拜的偶像不可避免的命运吧!当她被选上的那一刻,就不再代表自己,只能被当作民众所共同认定某个神圣概念的具象,在这个光环下,民众把她放在高台上顶礼膜拜之时;她接受这一切之时,理所当然的,她不可能再表现出凡人的一面,没有家人,没有喜怒哀乐,她只能端正地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越麻木越冷漠越符合大家的设想。
“当初是哪个没有脑子的人想出来这一出的?”译元抱着水囊走进帐篷时,嘟囔着自己的不满,耶尔德利斯听到她的话,放下手中的书卷,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我当你是小女孩不懂事,以后这个话不可以随便说出口。”
“我又没说别的,只是在想什么样奇葩的人才做出这样奇葩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被视为奇葩的事情会延续如此之久?若不是有权力作为后台,事情可能展现出另外一面:拿活人代替雕塑不仅成不了万人崇拜的偶像,还可能成为千夫所指的大罪孽。正是有了权力的保护,再不合理的事情都有了存在的理由。想出这样事情的人除了万人之上的那一人,还会有谁?也就是说除了现任国王的祖父辈还能有谁?”停了半分钟后,耶尔德利斯又肯定地重复:“这件事情的讨论就此为止。目前对我们无法改变的但是妄加议论会招之杀身之祸的任何事、任何现象都不可以再提!”说着他拿着书卷走出了帐篷。
从未见过耶尔德利斯如此严厉的样子,译元愣了一下,仔细回味着刚才的话,这算是她接触现实社会的第一课,但却是最重要的一环: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萨卡全境遍布沼泽,队伍在整个行进过程中都提心吊胆,直到看到大海的那一刻,大家都忍不住欢呼,因为渡过这片大海,就是目的地了。虽说上次侥幸逃生,没有葬生大海之中,但这多少给译元留下了阴影,耶尔德利斯知道她的想法,事先好好安慰了一番,还说有他在,不可能有邪灵附体的事情发生。尽管如此,在大船启航之前,译元还是里里外外地又彻底检查了一遍才出发。
();() 航行之中,译元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她明白这个世界还有许多自己不明白的事情,若是不懂,最好先从书本当中寻找答案。师父送给她的黄金挂坠盒里面她最爱那个有着无限存贮空间的蓝色水晶球,在里面有着浩瀚的书籍,不仅限于魔法,涵盖了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译元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个星球上的书都能找得到,因为某天她甚至发现了一本教人如何烧菜的书!
当然她不是整天坐着看书,会去邻居那里串串门,译元的邻居就是那个圣女,她叫芝妮雅。整个队伍里只有她们两个女性,年龄又相仿,译元先跑去主动去和她说话,一来二去,两人变得熟悉起来。译元永远记得那个女孩第一次说出自己名字时满脸娇羞的样子,人和名字一样美丽。两人天文地理无所不谈,芝妮雅受过良好的教育,与其富裕的家庭背景密不可分,毕竟要成为圣女,虽然不再要求是皇亲国戚,但优越的出身条件肯定加分不少。两人谈天说地,但会刻意回避某些敏感的话题,只有一次除外。那天晚上两人在甲板上吹风,深蓝的天幕上缀满了银色的星星。“好想变成一颗星星,没有任何烦恼。”芝妮雅仰面躺着,盯着天空。译元爬在旁边的木头栏杆上正看着水里游夜泳的鱼群,听到这话,她头也没回:“为什么?”“因为星星们看上去很自在。”“照你这么说,做条鱼也很自由啊!”译元笑着来到芝妮雅,以相同的姿式躺着观察天空。
“是啊!做条鱼也很不错。”
“其实做人就不错啊!可以做想做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子的。”
“至少你可以啊!吃穿不用愁,还有那么多的人跪拜在你的脚下。”
“他们跪的只是自己心中臆想出来的神,我只是替代品,只是个泥巴做的塑像!”
听到声音带有些许的哽咽,译元坐起身子,发现芝妮雅已经开始流泪了。她赶紧拿手帕帮忙擦眼泪,芝妮雅也坐起来,低头抽泣了一会儿情绪才恢复平静。
“既然你不愿意,为什么当时不告诉父母呢?”
“我不敢。虽然我是独生女儿,但是父母管教得很严,由不得我任性。从小他们就替我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我根本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
“就你一个女儿,应该百般疼爱才对,怎么会如此苛待你。而且当圣女这件事稍微多想一下就知道不是人干的事情,为什么要送你去!”译元越说越激动,把耶尔叔叔的提醒抛之脑后。
“我根本没有想来当这个活死人,只是父母当时非常积极,我的性格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当时我被选上的消息传来时,好多女孩还嫉妒不已。现在想起来好多事情都没有去做,好多人都没来得及告别呢!”
那天晚上芝妮雅热情异常,回忆起自己在家的好多事情,译元也说起自己见过的许多奇闻异事,彼此间的距离更加接近,这也让译元愈发地想念玛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