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家有一台电视,虽然三不五时没信号,却是那栋筒子楼里唯一的电视。
为这电视,一些高贵的邻居会屈就地跟张蓝凤聊聊家常,蹭两眼新鲜。
青豆和虎子那么好,却只去过两次。原因她没说过,但她猜虎子知道——
张蓝凤看见她,总要防贼似的把一些吃食藏起来。
一次青豆离开,在楼道里听见她大声问虎子,怎么少了个馒头,馒头呢?她数了有三个的,怎么只有两个了?馒头呢?馒头呢?馒头呢?
青豆带着“馒头呢”三个字入梦,待噩梦醒来,她管住了自己向往电视的腿。
顾弈妈妈不同,她见到青豆会主动开电视,会笑,会亲切地叫她豆儿,会给她拿麦丽素,走前还要塞两颗大白兔奶糖。
青豆对她已不是普通喜欢,而是崇拜。
邹榆心是“解甲归田”的文工团女兵。听说,她在军区文工团是跳独舞的演员,风头一时无两,嫁人了也风光不减。
她热情好客,家中精致,打扮得宜。夏天时,她一身剪裁得体的乔其纱裙子,飘飘袅袅似仙女,国庆时,邹榆心会穿凡尔丁料子的军装,垫肩把她略显单薄的身体垫得格外威严,深冬时,她穿军大衣,栽绒领子托着张笑意张扬的漂亮脸蛋,骄傲地穿过家属院。
她一度是青豆心中最美的女人。
青豆曾“巡演”的作文里,有一篇命题作文就是《最美的女人》。
同学们写的都是自己的妈妈,吃苦耐劳,扛起家中整片天,青豆写的是邹榆心,从容大方,美得百变。
这几年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军人转业走入基层,建设社会主义。上下班高峰时,街上有穿军装的年轻人只多不少。青豆隔着玻璃窗户,长久地望去,等人去街空,眼睛里恍惚还有一抹绿。
但她没有见到一个比邹榆心更漂亮的军装女人。
今日大人不在,青豆央求顾弈给她看看邹榆心的军装。
她抚过八一军扣,小心地踏进三接头皮鞋,又迅速抽出脚。
她问顾弈,你妈妈跳舞美吗?顾弈点头,说挺好看的。
到现在,邹榆心都要早起压腿,没事就大踢腿、跨掖蹲。
青豆又问,那你会跳舞吗?顾弈想了想,邹榆心教过他交谊舞。
哇!交谊舞!
青豆四肢长出了青涩的优雅。体育课丢沙包时,她会享受高高抬起手臂再缓缓放下的过程,刺槐花开,她也积极摸黑去摘花,她觉得伸手摘花这个动作很美。
顾弈说他会跳交谊舞那刻,她的肩膀确实有细胞踊跃。
但该死,这几年严抓流氓,男女跳个小舞就可被判流氓罪,青豆上次经过派出所,看到几个人因为聚众跳舞,男的剪掉裤腿,女的剪掉头发
于是她只是点点头:“嗯看电视吧。”
《南城日报》中缝有电视节目的时间表。也就两三个台,中缝够塞一半内容,再往下是一些寻人启事、征婚启事和讣告。
今天有《燕子李三传奇》、《聪明的一休》等,这个时间点开始的是《葫芦娃》。
他们坐在顾燮之与邹榆心的房间,看得全神贯注。听到“妖怪”这词,两人默契地对视傻笑。
笑完又觉得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