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凭知道,她今生和这个人是脱不了干系了。
她没有选择。
这两年,两人好也好过,吵也吵过。好过多少回,就吵过多少回,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他们两个做不得仇人,便只好相好了。
冯凭知道,她跟李益,此生不再有任何可能。当初既然撕破脸,她就下定了决心,此生绝不再见。但她还是不愿意李益回朝中。
她知道拓拔泓不喜欢李益,绝不可能是真心想重用他,出于一点旧人的情谊,她不希望对方遭遇什么险境。
她无法说服拓拔泓。这个人一向固执己见,你越是反对,他越要来。性子又敏感,冯凭要拦阻,他多心起来,反而更加闹得不愉快。
次日,拓拔泓离去了。
冯凭思索这件事,犹豫再三,最终提起久未触碰的笔墨,展开信纸,在纸上写下几行短书。
她已经很久不碰纸笔,几乎有些生疏了,不太习惯。而信对面的人,也已经是形同陌路的故人。
当初分手是发下毒誓,而今要主动开口写这封信,可说是难上加难。
然而笔尖落到纸上,娟娟小字,秀雅的小楷,正是那人当初教的,那种自然而然的熟悉又回来了,遂一字字慢慢落笔。
她想,她对这人已经释怀了,遂用一种平淡至极的口吻。
“李君:
别来三载,不知近景如何。昨日听闻圣上说,将辟君入朝,起复旧职,不知是否已经见着诏令?江湖之上风高浪险,愿君固辞,唯保平安而已。”
她让人将信带出宫,秘密送到李益的手上,希望他能听从自己的话,拒绝朝廷的征召,不要回京来。
很快,她收到了李益那边的回信。
回信是行书写就。
他最知名的是楷书,天下共知,但他不论是私人写信,还是朝廷的公文奏疏,从来不用楷书。因为曾经教冯凭学楷书,冯凭用这种字体,为了避讳,他就不用了。他这样谨慎的一个人,聪明地晓得要如何在帝王身边侍奉,每一句话都说的滴水不漏,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无可指摘,不给自己留任何漏洞。
此生唯一的愚蠢,大概就是跟她扯上关系了。
看日期,他显然是收到信的当天就回了的。
冯凭打开信,只见信上道:“诏令已经到了,想必是皇上的意思。你说的话我也考虑过,只是布衣孤臣,不论庙堂江湖,皆在天子毂中,在不在朝堂又能有什么差别呢。唯能随波逐流,顺其自然罢了。”
冯凭将这信反复看了几遍,默然许久,她最终将信纸折了折,架在烛火上烧了。
谋反
五月,拓拔宏被立为太子,针对这件事,朝廷上掀起了一阵颇是不小的波澜。
拓拔泓作为皇长子,自然没人质疑他储君身份,不过针对太傅的人选,以及东宫官员的挑选任命,拓拔泓颇费了一点头疼。最后他听了冯凭建议,请高盛来做太傅。高盛是先帝时的老臣,在太后临朝时担任过一年录尚书事,拓拔泓亲政后,觉得他是太后的人,遂把他打发走了,而今又请了回来,担任太子太傅。
拓拔宏虽已是太子,不过他年纪还小,还没法去给他新任的太傅、老师行礼。冯凭把他抱到东宫去,让他见一见太傅。
高盛下拜,给他行了个礼。
冯凭想拦阻,只是来不及,只得莞尔说:“只有他给先生下拜的,哪有先生给学生下拜。”
高盛老态龙钟地说:“臣行的是君臣之礼,太子是君,臣是臣,臣理当下拜。等太子年长一些再行拜师礼吧。”
冯凭说:“先生身体不便,这般年纪了,大可免礼的。”
礼敬了一通。其它一众东宫官员也皆来拜见,冯凭一一说话,了解其品性才能。拓拔宏全程,坐在她怀中,含着手指吮吸。他没见过这么多生人,呆了一会,就觉得无聊,催冯凭:“妈妈,我们回去了吧,回去。”他拿小手捶打她胸口,没有得到允许,就咿咿呀呀的要哭:“我要回去。”
高盛已经八十多岁了,好在身体还健朗,若无什么意外,他应该还能再活十来年。
十来年,由他来教育拓拔宏,也足够了。
冯凭对宏儿寄予厚望,她希望他能健康成长,长成一个善良,懂事的好孩子,不要像他的父亲,祖父一样,不要轻挑,不要偏激。她为他以身作则,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要任性随意地行使自己的权力,帝王手中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应当慎之又慎。但光靠她是不够的,她需要为他挑选一位可靠的老师,教导他,启发他,随时纠正他的言行,保证他不会走偏路。
冯凭希望他快快长大。
同月,冯凭得知了李益还京,起复中书令的消息。
她是从杨信口中得知的,听说,也就罢了。她而今闭居深宫,也不再接见外臣,李益回不回京,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她仍旧日日只管做她的保母,照顾宏儿的吃喝拉撒。外界的变化,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变故同样发生在这个月。
十八日,拓拔泓带着侍卫在禁苑中狩猎,突然遇刺。一只箭擦着他的袖子穿过去,擦破了胳膊皮肉。他受了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然而此事引发了朝廷上剧烈的动荡。拓拔泓十分恐惧,如果当时不是左右保护得力,那支箭就从他胸□□进去了。他下令彻查此事,务必抓出幕后的主使。一查之下,最终牵连出一桩惊动天下的谋反大案。担任大司空,兼录尚书事的永安王拓拔徵,连同禁卫军将领刘孝仁,殿中尚书长孙候,一同被下狱,牵连人数达数十人。这是兴安年间最轰动的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