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陛下——”
“陛下——”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他身边呼喊,大约因为他已离那道象征生死的城门越来越近,巨大的撞木攻城之声震耳欲聋,鲜血与烽烟越来越多地溅上他的衣襟——他明白得实在太迟,原来只要身在局中便注定无法清清白白从容来去。
“……开门吧。”
他淡淡说着,是这十余年来最难得的清醒笃定,身边的人却都当他是疯了,惊恐的注视如影随形——多好笑,一叶障目时人人追捧、酩酊酒醒时又人人怀疑,堕梦便是如此容易的事,他确不能指望还有什么人能拉他一把了。
这也无妨,他可以独自踏血向前,每个见到他的士兵都不自觉地小心退后,也许最初他们并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当看到他伸手扶向长安城门翘关的那一刻一切也就清晰明了——他听到有人哭了,有人又在悲喜难辨地叹息,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注定会辜负一些人,可十数年前因他而起的因果、今日却总应当由他亲手做一个了结。
“轰……”
十年一醉消磨心志,他太久不曾出过宫门、都已没有力气抬起那道沉重的翘关,可渐渐的身边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帮他,他们的职责本该是死守此门与城同在,如今却也同他一样只求一个了断。
……那并不难。
一双双手同时抬起自己的命运,城门缓缓开启的那刻他又再次看到了荒原之上漫天的星星——它们那么大又那么亮、几乎就跟那晚他在屋顶与友人同看的一样璀璨,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也许很快世人便能见到另一个盛世,也许长安终有一日还能恢复成他记忆中的样子。
而他少年时的那个友人……也在那里。
隔着重叠交错的火光,隔着寒芒森森的刀锋,无尽的星河就隐在他身后一望无际的黑夜里,某一刻他好像也看到了他,一刹的怔愣过后目光竟似也有几分悲哀。
——悲哀……?
你在为我悲哀么?
因我早生华发面目全非,即便今日专程正冠束发也依旧难掩沧桑狼狈?
抑或只是未料当初西北一别还能再见……又偏偏是你我都最熟识的长安城下?
他笑了,洞开的城门是平生唯一的功绩,墙外的将士却都惊疑不定、手执戈矛提防他这洪水猛兽般凶残不祥的逆王——可他其实只是想再见一次自己的故友罢了,倘若来得及……还想再同他说几句话。
他向他走去,城门之下的阴影便渐渐褪却,他要走到清白的月色里、要像过去一样自由地伸手摘星辰,沐浴到第一缕月光时他只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意,仿佛终于得到什么天大的恩赦、可以从此放过自己了。
贻之就在远处看他,某一刻目光却又忽然移开了,他觉得有些遗憾、心说彼此最后一面还当再多几分珍重,下一刻却见对方变了脸色、目光又从城楼之上落回他这里,四周的吵闹让他听不到他的声音,只依稀感到他在叫他——
“殿下——”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