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弃醒来时已是日下梢头,苍嵘倚在一旁的石块上,笑着递过水来,“口渴了吧,润一润。”
陆雪弃接过水喝,苍嵘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伸手将几粒红艳艳的野果子递给她。
陆雪弃有些惊喜,伸手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嗯”了一声,“苍嵘哥哥,这果子真甜!”
苍嵘笑,伸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疼爱道,“都给你的,吃吧。”
陆雪弃也不客气,将果子收在衣襟了,只是将一枚最红最大的,一伸手喂进了苍嵘的嘴里。
甜美的汁水,在苍嵘的唇齿间荡漾开来,他微微笑着,状似无意地道,“月光儿要去救齐恒吗?”
陆雪弃微怔了一下,轻声道,“苍嵘哥哥,他是我相公。”
苍嵘默然,半晌道,“月光儿身体如此之弱,何苦再上前送死。”
陆雪弃低下头,咬住了下唇,沉默。
苍嵘道,“他们即便狐疑,这也是你死遁退出的一个契机,你不出世,便是真的死了,他们寻不到,访不着。月光儿,卫扶桑是你的劫数,他太强,只要他在,无论他要杀还是要夺,你和齐恒,都不可能幸福。”
陆雪弃道,“我知道。”
苍嵘陡然无声了。她都知道,那他还劝什么?
那夜新月如眉,风过林梢,声音如同呼啸。陆雪弃蜷缩在兽皮里,与一旁的苍嵘轻轻地说着话。
“我知道苍嵘哥哥是疼我,可是我既嫁了阿恒,与他做了恩爱夫妻,哪能他遇难了,却袖手旁观呢?”
苍嵘道,“临安王把他养大的,不会不管他。”
陆雪弃的声音轻缓,却是低叹,“执掌国家的人,莫说兄弟,便是父子,又有什么不能舍弃?”
苍嵘语声一滞,“你说,临安王会不管不顾?”
陆雪弃道,“卫扶桑这番来,五分是为了我,五分是为了大周。除掉临安王,固然天下唾手可夺,可是除不掉,也势必剪除临安王的羽翼,为将来赢得胜算。故而这次和谈,他定会索要超过大周所能承受的钱粮,临安王若给了,士族流民,定成亡国内患,若不给,这般千疮百孔之下两军交战,再损失勇将,也是凶多吉少。一石二鸟,才是他谋算天下的本色。”
苍嵘半晌无语,只是唤道,“月光儿。”
陆雪弃淡淡地“嗯”了一声。
苍嵘道,“如此乱世,你进退维谷,不若,和苍嵘哥哥回去吧。”
这回陆雪弃沉默。
半晌,她笑了笑,柔声道,“苍嵘哥哥,我自是知道,我此番出去,难逃一死的。可是我既选择阿恒,就等于选择了这红尘俗世,他可以为我生,我可以为他死的。”
“齐恒,”苍嵘有点难以启齿,“便这般好?”
“苍嵘哥哥,”陆雪弃声色清幽,人在席上坐起,抱着膝拥着兽皮,迎着淡淡的月光说道,“我原来,仰慕英雄,觉得自己要嫁的男人,吞天吐地,博古通今,纵横万里才行,能嫁给卫扶桑,那般英武的帝王,翩翩的风度,方能一尝夙愿,故而全部的心念感情,都寄托付与在他身上,惟愿并肩携手,笑看天下。可最后那般下场,我才终是懂了,”陆雪弃话语顿了一下,轻声道,“拥有天下的人,更爱他的天下,掌管权力的人,更爱他的权力,一个男人心太大了,大到我太小,不过是一个女人,可以更换抛弃。可是一个女人,爱慕一个男人,要的终究不是他手中的权力,而是一个俗世的凡夫,温热的,怜悯的情怀,一心独宠,恩爱白头。”
苍嵘静静听着,没说话。
陆雪弃道,“阿恒比不过卫扶桑又怎样,我要的是一个丈夫,不是一个君王。一个男人不可侵犯的威仪地位,不可企及的谋算心机,又有什么用,女人要的很小,就是一颗心,只与我一人,促膝言笑,长相厮守。”
苍嵘没有说话,却陡然握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陆雪弃的眉梢唇角都漾上了温柔的笑意,对苍嵘道,“他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可我和他在一起很快活,软语温存,打情骂俏,我就是他心里的宝,没有人可以替代,”陆雪弃唇边的笑影愈浓,眼底却是潮了,轻声道,“他于我,也如是。”
苍嵘握拳的手松开了,久久没有说一句话。那夜月光弱淡,化不开夜色浓黑,他却仿佛看到了月光儿与齐恒在一起时,在阳光水里嬉戏的欢笑。
他一直跟着他们,从那广袤雪原,他发现了月光儿的那一刻,他便跟着他们,横跨大周,来到云安,看他们相亲爱相携手。
原来那便是月光要的,一个人,所能给予她的有情世界,温暖红尘。而他,已不再是人,他是一只半人的狼,他不能融入人群,离不了雪原山林。
陆雪弃轻语道,“苍嵘哥哥,我这一身伤,只有药王谷的楚清,才有灵药医的好。他的师父乃神医乌延,于卫扶桑曾有活命之恩,卫扶桑答应过,即便他终有一日马踏大周,生灵涂炭,于药王谷也秋毫不犯。我在药王谷,还是安全的。”
苍嵘迟疑道,“你要……”
陆雪弃点了点头,“苍嵘哥哥带我去见临安王。”
天地起了淡淡的雾,残月清冷无光,临安王府悄无声的,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直直掠过修竹,落在临安王休息的院落。
临墨已是察觉,闪身出来一声喝,“谁!”
黯淡的光影中,隔着雾,陆雪弃无力地靠在苍嵘臂弯里,声音清冷,“是我。雍州陆雪弃,求见王爷。”
☆、84
临安王光着脚,只着中衣便跑出来。看见陆雪弃反倒怔住,压低声音唤道,“雪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