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所有人,突然静得出奇。临安王目光缓缓从人前滑过,语带锋芒,“八百万两白银,三十万匹绢丝,两百万石稻谷,十五万石茶叶,诸位想过没有,我大周除了这些,还剩下什么?”
临安王也不待人回答,顾自道,“诸位可能说,我大周富庶,这些东西也难不住,压不垮,大不了百姓苦一点,士族清减一点,赢得时日发愤图强,上贡求和,不过一时之辱!那诸位又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相当于丰年我国库的一半收入,若是赶上灾年呢?百姓流离失所,忍饥挨饿,盼着朝廷放粮救灾,我们又拿什么去给东夏?”
临安王环视众人,清浅而笑,“这几日廷辩,诸位自然也提出了很多办法,天下不是我齐家一家之天下,是诸位共同之天下,诸位争来辩去的,无异于就是,百姓平民出不起,士族出得起。士族肯出,天下兴,士族悭吝,天下亡。可是怎么就没人说,东夏漫天要价,我们也能就地还钱的?”
临安王话语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临安王于是笑,“诸位不是不想,是不敢吧。东夏大军压境在那儿逼着,开的条件十分强硬,我们一群一群的人在那想着的是相迎合的办法,没一个敢去抗一抗,去问一问他能不能少点?”
一时之间,火把燃烧,但人群死寂。
良久,一士族道,“王爷,我等并不是未尝想过,而是,东夏虎狼之心,绝不会让的!”
“是啊,东夏不会让的!”这人的话顿时引起共鸣,大家一致窃窃私语纷纷附和。
临安王看了几眼汝阳王,言归正传,“东夏不会让,为什么!”
众人一时怔住,临安王道,“知道这是东夏让人引火的毒计吗?看似有一线的平安转机,可是诸位想想,我们若应了,士族先出了这笔钱,然后过后呢,是不是在丰年的时候加倍求索荼毒平民?平民丰年饥馁,灾年寒苦,永无宁日,不揭竿而起吗?士族今年补漏,来年还缺,怨气冲天,不穷则思变吗?我们纳贡以供东夏,无异于割肉喂狼,身愈瘦弱,而狼愈强壮,不出几十年,大周自取灭亡!”
汝阳王冷笑道,“三哥危言耸听了吧?”
临安王道,“便说如今。大周干旱洪水,到处狼烟四起,士族与平民,正互食其肉,自相残杀。给东夏的这一大笔钱,谁来出?我大周的皇室,拿膏脂去奉献仇敌,无粮饷去救济百姓,我大周的士族,献财米以讨好东夏,持刀剑以诛杀流民!请问,灭我者,唯有东夏吗?自古朝代更迭,不是民变吗?”
临安王一语出,众人突然,破骨惊心。
一士族道,“那,依王爷的意思?”
临安王的话语十分果敢冷定,“士族拿钱粮以救流民,大周齐心,以对东夏!”
掷地有声,却没人敢应。
好半晌,一士族迟疑道,“可是,敌强我弱,万一……”
临安王浓眉一拧,瞬息间他英俊的面容有几分锋锐,“东夏为狼,民心如虎。杀虎以喂狼,舍本而求末!若我大周万众一心,同仇敌忾,虎啸山谷,饿狼退避,东夏有何惧?”
那一瞬间,临安王的话,烧沸了众人胸中的血。
汝阳王突然惶恐。
临安王笑睨着他,“五弟还不下马吗?”
汝阳王想让自己表情更冷硬狰狞一点,偏偏硬着硬着,便心虚了。他硬着头皮高声道,“三哥你一意孤行,执意争战,罔顾民意,置万民于水火,置国家于危难,阿煊唯有拼死兵谏,还望三哥幡然悔悟!”
临安王便洒然笑了,反问道,“兵谏吗?”
汝阳王有点愣怔,临安王道,“你用谁的兵,谏谁的位?”
汝阳王瞬间石化,惨无人色。
他左右看了看章士雄和元庆,两个人一动不动,汝阳王慌张地看向临安王。
临安王道,“请汝阳王爷下马!”
章士雄和元庆齐声应了,大步走向汝阳王,汝阳王慌张地勒紧马,拔剑道,“我看谁敢动!”
临安王道,“拿下!”
眼看一场刀光剑影,汝阳王要做困兽之斗,混在兵士里的东夏高手,陡然腾跃起,出手齐齐攻向临安王!
他们用的不是刀剑,他们拼的也不是招式,他们这次用的是暗器,淬了剧毒的暗器!
☆、81
暗器纷飞而至,临墨已然护在临安王的身前,大周宫廷的暗卫高手齐冲上去与东夏刺杀客纠缠。
东夏人也是孤注一掷,临安王近在眼前,他们绝不可失去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打着汝阳王的旗,这机会只有一次。
东夏杀手之悍勇,大周抵御之惨烈,令那些很少见生死厮杀的士族,骇然后退,面无人色,而临安王,与临墨背靠背站在战围中间,神色冷峻淡然。
汝阳王仓皇着,马有些惊悸不安,他勒着缰绳,身体突然有些抖。
搏杀,死亡,凌厉的杀招,翻涌的血肉。那浓稠的杀机和死气,千钧一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危急,他感觉那种难抑的恐惧,将他的心猛地攫取攥住。
可战围生死中的临安王,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淡然生死,不计荣辱的好气度,汝阳王原来觉得那都是纵享富贵标榜自已的装模作样,而今他才相信,这种风度气韵,真的有。
他曾做文辞,他曾读兵书,他曾纵马山林田猎,他曾逐鹿杀狼。他一度认为自己的三哥不如自己,因为临安王虽是带兵,可是运筹帷幄,没有真的冲过锋,打过仗。
运筹帷幄这种事,有几分真实很是难说。纸上谈兵谁不会,士族清谈,舌头一向好使,说起兵法韬略,谁比谁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