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妃拉着她的手,慈爱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安兴帝看了眼两个儿子,只发声道,“坐啊!”
他说完,复豪饮了一大杯酒。光照明亮,可以清晰地看出他浮肿的眼袋,委顿而低靡,放纵而无度的神态。
安兴帝看着儿子笑了一眼,指着刚刚打扫,却还是荒芜空旷的毓秀宫,说道,“知道朕为何,邀你们在此相见?”
临安王道,“父皇,怎么喝这么多酒?”
安兴帝复又仰面灌了一杯,嗤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吗?这时先帝驾崩的地方,据说他当时疯癫了,光着脚高声唱,露未晞!露未晞!”
临安王闭了嘴。王贵妃道,“孩子们都来了,陛下你说这些干什么啊?”
安兴帝苦笑了一声,对临安王道,“你知道不?我来这里,是知道早晚,我也是和先帝一样的结局!露未晞,露未晞啊!”
临安王按住杯子,劝解道,“成败还未可知,怎的父皇就如此颓废了!”
安兴帝只是喝酒,笑语道,“还有什么成败,朕已然败!流民百姓,狼烟四起,东夏大军压境,渊儿,不死何为,不死何为啊!”
临安王和齐恒相互看了看,安兴帝突然抬起一副醉眼,眼底却是凛冽的残酷和清明。他打量着陆雪弃,陆雪弃素衣墨发,也只静静地与他对望着。
苍白素颜,可是不晓得哪里便有灵气,便显高贵,乃至有一种芳香柔美的圣洁清净。
安兴帝遂笑,叹道,“乾贞皇后,乌姜月光,果然好姿仪,好情态,也是好手段!怪不得让一代枭雄卫扶桑,雄才大略,日思夜想念念不忘,让我的恒儿,生死相许不管不顾,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这辈子当真是他的劫数,在劫难逃啊!”
陆雪弃一笑,“家国未亡,父皇先悲悼感慨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困死了,先睡了,晚安,亲爱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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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亡?”安兴帝冷然笑,又将一盏酒一饮而尽,质问道,“还未亡吗?你的夫君挥师西下,策动我大周流民揭竿而起,山河破碎,四下狼烟,亡国之日指日可待,你道还未亡吗?”
陆雪弃道,“既如此,那陛下就下投降书吧!”
安兴帝一下子被噎住,像是被谁狠狠地打了一耳光似的,目瞪口呆,噎得他直想吐血,却偏偏毫无言语去反驳。
陆雪弃便在烛光里莞尔笑了,“我和阿恒已经给父皇母妃磕过头,如今家毁国亡,陛下既已决定投降,东夏兵不血刃,统一天下,陛下也算是大功一件,为我天下万民之福,想必东夏皇帝也会加封父皇为王侯,日后衣食不愁。我与阿恒为家之弃子,国之罪人,是不能在陛下和母妃膝下尽孝了,还望陛下和母妃,恕罪。”
她这番话说的众人都有点猝不及防,一时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悄寂无声。陆雪弃拉着齐恒的手说道,“我们再给父皇和母妃磕个头,便走吧。”
齐恒有点愣怔。安兴帝望着他们,浑浊苍老的眼眶里却忽然流下泪水来。
陆雪弃环顾宫殿四周,弯唇一笑,叹息道,“露未晞!露未晞啊!阿恒,一国之君只顾自己感叹着露未晞,于国于家,还有何希望?我们正该携手江湖,退了吧!”
齐恒挽着她,两人并肩跪下,叩头。
齐恒道,“父皇,”他顿了下,看向王贵妃,眼底露出孺慕不舍之意,哽咽着道,“母妃,阿恒不孝。”
王贵妃起身握住齐恒的手,哭出声来。临安王上前扶住王贵妃肩膀,劝慰道,“母妃。”
安兴帝却突然顾自笑了起来。
“哈哈!果然好口才!一句话足见惊采绝艳,冰雪聪明啊,这可惜这么惊采绝艳冰雪聪明的人,却偏偏不是我大周之福,而是我大周之祸啊!”
临安王的手搭在王贵妃的肩上,人却转过头去,对安兴帝道,“也未必便不是大周之福。”
安兴帝愣住。临安王道,“陆姑娘与士族几次交锋,在百姓中有名声威望,由她出面,流民之祸可平矣。再加上她聪明勇武,正是可助我大周对抗东夏,如今我大周虽是危急,却可还没到山穷水尽,父皇那露未晞,唱得确实太早了!”
安兴帝的面容冷了下来,“这世间男人最不能忍受的,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她是乾贞帝的女人,乾贞帝卫扶桑是何等样人,她在一日,我大周便无一日之安。”
“父皇,”临安王无奈道,“那些士族总是舍本求末,分不清楚事态!若送一女人可平东夏之祸,那儿臣也愿意,毫不犹豫去做!可饿狼来袭,又岂是献上一头小羊,便不再觊觎整个羊群的!如今您认为可送陆姑娘,待陆姑娘归于乾贞帝之手,东夏大军再次来袭,父皇又送什么!”
安兴帝骤然站了起来,苦笑着,对陆雪弃道,“朕自是知道,姑娘非寻常人物。乾贞帝我们得罪不起,便是姑娘,我们也是得罪不起的!只是你们夫妻恩怨,又何必牵扯两国兵火,让百姓黎民,遭遇灭顶之灾!他负你,你负他,生相缠缚,死不灭定,可也毕竟是你们之间事!是你东夏皇权与祭司之间事!你又何苦藏身大周,惑朕恒儿,挑得江山不宁,大厦将倾?”
陆雪弃半垂着头,静静地在烛光中没有说话。
安兴帝道,“我大周和你无怨无仇。阿恒对你有情,渊儿对你有义,大周的百姓对你有称誉感激!我大周人民孱弱,士族腐朽,你当朕便不懂得,天下大势,兴亡定数,其实怨不得你吗?可是偏偏就有了你,于这其中穿行交错,这是死结,可也是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