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想怎么罚?再将儿臣送回到禁宫?关上个十四年?”萧清规声音虽然柔懦,语气也不算顶撞,却字字都在诛萧太后的心。
“逆子,你还敢说!”
“儿臣有何不敢说?儿臣本想问母后,可曾后悔过,如今想来,母后最后悔的想必是将我放了出来,否则元曦……”
“阿菩!”萧翊沉声唤她,“够了,到此为止。”
萧太后猛地推开萧翊,上前一步向萧清规甩手,幸亏陆真颜离得近,连忙起身挡在萧清规面前,巴掌声很是清晰,落在陆真颜脸侧,还留下了指甲的划伤。
“我看你是对我这个母后积怨已久,你还敢提他,你不配提他!你是整个宫中最不配提他的人!你可曾对得起我和你父皇?”
“父皇和母后又何曾对得起我?”
萧翊上前将萧太后拉住,看似是在搀扶着她,实际上也是阻止她继续动手,周围随侍的宫人已经跪了满地,萧翊低声叫了句“母后”,对上萧太后的视线后摇了摇头。
萧旭赶紧说:“母后,您千万别跟皇姐一般计较,皇姐身体抱恙,心中忧郁,今日想必也是思念皇兄所以才……”
他这句话说的皇兄,可绝不是萧翊。
萧太后闻言瞪大眼睛看向萧旭,旋即脸色染上深深的哀愁,双目含着泪光,瞥了一眼跌在地上的萧清规,愤然拂袖而去。
萧旭赶紧上前搀扶着萧太后回宫,轻声慢语地哄着,萧翊则向周围人下令:“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本王不会放过多嘴之人。”
宫人纷纷将头垂得更低,萧翊又呵斥寿眉和陆真颜:“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送她回宫。”
话毕,他也跟上了萧太后,而萧清规被扶上步辇,居高临下地与频频回头的他对视。
她看出萧翊眼中的嗔怪,大抵觉得她今晚这出戏演得过火了些,萧太后原本不过对着陆真颜发作,即便将人拖下去杖责一通赶出宫外又有何妨,她若喜欢,待风声过去再召回宫便是,或者干脆换个玩物,总归达到了让萧太后毁了今晚这场离亭宴的目的。
萧翊却有些看不透她的眼神,静如秋水,好似暗藏波涛,她到底是在藉机发作,还是当真对陆真颜有意?他总会弄个清楚。
多病的菩萨(6)
嘉宁宫中,寿眉为陆真颜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不过是被萧太后的指甲划到,并不严重。
陆真颜反倒更担心萧清规:“长公主可有受伤?今日错全在真颜,太后素来不喜……”
“当真错全在你么?”萧清规歪在榻上,透过紧闭的窗似乎看到了满月,心潮微动,“本宫想到院子里赏月,寿眉,准备些糕点罢,晚膳就免了。”
寿眉不敢不从,特地上了几样萧清规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又命人熬了碗赤豆圆子羹,萧清规不过趁热吃了两勺,说句“太甜”,就放下不肯动了。
寿眉心知那碗羹里并没有加多少糖,只是她喝惯了苦药,味觉也跟着变了。
陆真颜重新束好头发后抱琴而出,说是谱了支新曲,要献给萧清规。
满月悬挂在黛色的夜空中,遍地清辉,萧清规心事惆怅,扫了一眼立在院中的宫女,淡淡说道:“都别在这儿立着了,下去玩儿罢。”随后才回应陆真颜,“你是知道我不喜那些身外俗物的,这支曲便当做寿礼,好好弹给我听。”
陆真颜闻言错愕了一瞬,衣怀里藏着的礼终是没有拿出,指尖覆上琴弦,专心奏曲。
半支曲的工夫里,院中虽只剩寿眉一个服侍的宫女,她却走来走去不得清闲,先是给萧清规重新煨了个手炉,又觉得夜间寒气还是太重,再加了个脚炉,还觉不够,又到寝殿内取了那张狐皮毯,往萧清规身上盖。
萧清规突然抓住寿眉的手,忙前忙后的缘故,她的手也没暖到哪儿去。
两双冰冷的手握在一处,寿眉正蹲在萧清规身前,仰起头问:“长公主?”
萧清规朝着抚琴的陆真颜轻抬下颌,柔声说:“你这样没个安生,这支曲本宫还怎么听?”
“奴婢只是担心……”
“本宫不是好好的?”萧清规知道,寿眉担心她,她不去看寿眉挂着小心的眼神,望着远天的月幽幽说道,“你可是想问又不敢问出口?”
“长公主一开始明明没说什么,太后就动了那般大的怒火,若非王爷将太后拦住,太后想必也要对长公主动手的。”寿眉正说着,见萧清规脸色不对,连忙要跪,“奴婢失言,不该妄议太后。”
萧清规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没让她跪,突兀地问了句:“你可还记得,元曦太子是哪一年薨的?”
寿眉不解其意,如实答道:“元徽十八年春。”
“那本宫又是何时开始病的?”
“元徽十八年春。”
话落,寿眉才意识到不对,元曦太子薨逝之事乃宫中大忌,知晓旧事的宫人大多死的死、老的老,如寿眉这般年纪的宫女太监从来不敢琢磨这件事,她竟也没发觉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如此相近。
萧清规缓缓抬起枯骨消瘦的手,反覆端详,喃喃自语:“我这双手,不仅挽过弓箭,绘过丹青,也曾沾过同胞亲兄的血。”
寿眉大骇,甚至以为她病情严重到在说梦话,否定道:“长公主何出此言?长公主之所以变得孱弱,乃是因为以一己之身承担了天罚降下的阴煞,就在天女祠中发生的,王爷还救下了长公主,长公主忘记了?”
寿眉越说越变得笃定,像是能就此让萧清规收回刚刚那句胡话似的:“前誉天女之殇后,我朝半百年间再未出过一位公主,长公主是在万众期待下出世的,又与元曦太子龙凤双生。阴煞夜之后,民间皆称长公主乃观音菩萨转世,心怀慈悲,设立千秋寺更是做了许许多多的善事,如今千秋寺香火极盛,颇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