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萧太后是来看萧旭的,不想萧太后径直向她走来,扯着她的手便走:“景初,你在这里与旭儿胡言乱语什么?哀家在福安宫等你许久,你既醒了,就随哀家回去,你的婚事哀家有些疑义。”
她试图挣扎,萧太后用仅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呵斥道:“你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萧清规顿时被拿捏住了七寸一般,失魂落魄地任萧太后带走,一路前往福安宫。
萧旭因是幼子,素来得萧太后恩宠,见萧太后专程赶来,竟一句话都没与自己说就走了,不免心生疑窦,原地怔愣了许久才唤人入内:“请云裳过来,朕有事与她商议。”
福安宫寝殿内,端着香盘的宫女仍立在佛龛前,萧太后并未理会萧清规,而是兀自去由宫人侍奉着净手,旋即捻起三支香藉着长明灯点燃,香篆缥缈,香气四起,她供着一尊并不稀奇白玉观音坐像,正想将线香插进香炉内,忽然想起萧清规一般,转过身去。
“你既来了,不如亲自上炷香。”
萧清规逃避般不愿上前,萧太后扫视一周,她自己仅留了个贴身的老婢,信得过的,至于寿眉,萧太后点了她一下:“景初的药可煎好了?你去拿过来,哀家要瞧着她喝。”
寿眉心知萧太后是故意支开她,却也不得不照做,忧心忡忡地与萧清规对视一眼后行礼退下。室内佛龛旁边便只剩下母女二人,和那个掌事的康姑姑。
康掌事分外熟稔地走到佛龛前,佛龛设着机巧,她轻轻碰了下某处,那尊白玉观音便向下隐入斗柜,两张牌位取而代之。由此可见,萧太后早已暗中祭拜许久。
自从天女祠阴煞夜过后,萧清规对亡者的牌位总是带着些抗拒的恐惧,下意识捏紧手掌,偏过头去不看牌位上的名字,掌心空落落的,她下意识仓皇四顾,以为萧翊送的十八子念珠又丢了,很快意识到,她出来得匆忙,怕是落在床头了,劫后余生般吐了口气。
萧太后手里的那炷香已经烧掉了一小截,香灰落在她雍容的袍服上,康管事想上前帮她拂去,她则摆了摆手,命之退下,见萧清规那副软弱的模样,她便淡定转身,将香插进了香炉里,旋即才再度开口。
“你当着不想亲自上炷香么?哀家以为,你是想的。”
萧清规始终垂着脑袋,盯向乌黑的地面:“你何曾了解过我?我并不认识他们。”
“你若当真不认识他们,刚刚何必那般执拗地阻止旭儿,不愿见翊儿出征北朔?”
“那你又何必要我说得那么清楚?你明知一切,也要看着他与族人兵戈相向,只为了保全你的亲生儿子的江山国土?还是说要他做第二个宋长庚,而我,他深爱着的人,也该与他一起赴死于寒沙川?!”
“住口!”
那斗柜上的牌位,正是宋长庚与裴素枝,宋长庚的牌位上又多出一列北朔文字,形如游龙,翻译成汉话应是:万俟长庚灵位。
宋长庚虽是北朔人,却由汉人抚养长大,养父姓宋,养父母死后,宋长庚独自四处飘零,辗转拜师雾山裴掌门,后与裴素枝喜结连理,一同助萧复复国,于元徽元年的春天死在了寒沙川。
那是元徽十五年,萧翊不知在何处,她孤立无援,丝毫不曾反抗地服下了化骨之药,昏迷七日。苏醒之时,萧复与萧玉华正在争吵,无暇顾及她这个气若游丝的废人,她刚经历了身体上的至极创伤,很快内心又遭受到重击。
彼时元曦已死,萧恪、萧旭年幼,皆非大才,萧玉华提议立萧翊为太子,劝说萧复悉心教导,必能振兴大誉。
萧复克制着声音低吼,虽未说缘由,只打定主意不肯让萧翊继承皇位,直到气急才脱口而出,称萧翊乃“胡人血脉”。
此言倒是蹊跷,誉朝素来以父为族,宫中始终有猜测萧翊生母的流言蜚语,也不过暗讽其母身份低微,绝无一人敢说萧翊非皇室血统。既称萧翊为胡人血脉,那么,他的父亲才应该是北朔人。
直到萧玉华说到了两个人的名字,素枝,和长庚。
如今,萧玉华娓娓道来,与其让萧清规胡乱误解,不如她来亲自将往事复原。
“哀家原本……并不姓萧,不论你们如何看待你们的父皇,可他绝非是个薄幸之人,我不过是个寻常江湖布衣,只因在他复国之时便跟了他,甚至多年无所出,他复国后,还是力排众议立我为后,并为我伪造了个前誉宗室的身份,改为萧姓,数十年来,我与他相敬如宾,唯独争执那么一次,竟叫你听见,实乃天意。”
萧清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这倒是她所不知的,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萧玉华。
萧玉华却不看她,似是愧于与她对视,幽幽望着那双亡魂的牌位,满心愧怍。
“我本姓裴,裴玉华。玉树琼枝,月素星华。素枝出生那年,师父将我这个弃婴带回雾山,师娘早亡,我与素枝自小感情便好,也算相依为命,犹如亲生姊妹。后来,长庚师兄上山拜师,素枝与长庚朝夕相处,渐生情愫,我自是为他们欢喜的。没过多久,辕哥正苦于复国无望,辗转游至雾山,濯湖畔,离亭中,我们师兄妹三人下山游玩,遇上了他。”
萧复本名萧辕,因以复国为终身之愿,故而改名为萧复,私底下萧玉华一直称他为辕哥,萧清规是知道的。
回忆那三十多年前的往事,萧玉华的眼中闪过痛楚,艰难地继续说道:“你父皇他当时并不知道素枝与长庚有情,一开始他大抵还对长庚心存芥蒂。长庚虽说着流利的汉话,行为举止全无北朔风气,其实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人,可惜那副容貌……翊儿长得更像他娘,却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有胡人血统,遑论长庚父母皆是北朔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