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一向以来都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
因为觉得不安全,他将自己的部曲看得极重,轻易不愿意将之投入到折损重大的战事中去,以至于在公安城下与吕蒙几番鏖战,未能克尽全功。
也因为觉得不安全,所以他在乐乡境内广设明暗哨卡,对方圆百里一草一木的动向,都务必做到了如指掌。这些哨卡分布之密集、传递信息之便捷、乃至对哨卡传讯的重视程度,都远远超过同时代任何一股势力的要求。过去数月间,对这方面的投入之巨大,甚至影响到了部曲的扩充。
此前吕蒙所部驻扎在公安城以西,截断了联络公安、乐乡两城的峡江水陆道,使得两地信息传递必须绕行南方湿地间的小路,较正常速度慢了半日。可是一旦吕蒙抽身回去攻打乐乡,原本被阻断的道路便敞开了。
就在雷远知晓吴军攻打乐乡后的一个时辰之内,连续三名信使疾驰狂奔而来禀报:甘宁所部在越过百里洲、踏足南岸之后,就再也不曾调动。他们偃旗息鼓地潜藏在接近江畔的某处狭长地带,不断通过百里洲调集兵力,充实到前方。
所谓百里洲,又叫作江陵中洲。位于在南郡北部枝江县与南部乐乡县之间的江段。此处的江水宽阔浩荡,而流速相对缓慢,千百年下来,江水挟裹的泥沙不断沉积,就在江中形成了星罗棋布的三十七座沙洲。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方圆足有百里。
大江在此处被连绵的沙洲为南北两支,当地人将南支称为外江,北支称为内江。内江的水势要汹涌些,而外江则相对平缓,水量也少。枯水的时候,熟悉水文的本地人甚至可以引领人马直接蹚水越过,水面仅及马腹而已。
此前数日,甘宁便是动用舟船,在江北和百里洲之间往返。因为荆州水军尽数南下,所以哨探根本无从把握吴军在江上的动向。但是当他们渡江南来,终究还是乐乡县境内密布的哨卡发现了。
此时此刻,这一支兵如此布置,其用意简直是昭然若揭。这支兵力究竟有多少,尚且无法确定,但雷远难道可以坐等着他们杀到眼前吗?
就在发现吕蒙所部转进的当日,雷远带领庐江雷氏部曲全军离开公安,当日行军五十里,安营扎寨。
按照昔日庐江雷氏翻越灊山时的习惯,举凡大军行动,必定广布探马侦骑,往来游走,至少也隔绝沿途二十里内的任何消息传递。但这一日,他却刻意减少了探马的数量,保持了足以侦察敌情的数量,却不能遮蔽战场。由此,使得吴军哨探知晓了己方的行军速度,令其做出错误的判断。
待到当夜三更时分,雷远大步迈出营门。
入秋了,昼夜温差甚大,于是江面上的湿气弥漫到岸上,凝结成冰冷湿润的雾气,就像是无边无际的纱笼那样,覆盖了江岸、道路、湖泊和林木。
雾气笼罩,更显夜色深沉;军旗被湿气浸润,翻卷猎猎作响,更显杀气冲天。
营门外,数千人马,排列得整整齐齐,人人手持刀枪,斗志昂扬。
郭竟从队列的尽处快步走来,跪倒禀报:“启禀将军,我军步卒三千,骑卒九百,由营司马五人、别部司马一人、假司马一人分领,当下集结已毕。请将军颁令!”
();() 雷远跃身上马,在队列前驰骋往来。
火光映照之下,雷远能够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脸。有的已经是将近四旬的中年,久经沙场摧残、满面风霜,却更显刚毅;也有十几岁,二十几岁的青少年,因为紧张而脸色涨红,跃跃欲试。
雷远勒马回顾,沉声问道:“松明火把等引火之物呢?”
“已经准备周全,发放到每一名将士手里。”
“战马的马蹄都裹了吗?”
“所有战马都已裹了马蹄,用得双层的厚布。士卒也都衔枚,方才颁下军令,有出声者立斩。”
“我方的乡导和斥候呢?”
“熟悉道路的乡导已经布置到每一个曲,斥候已经散布到前方二十里,所经之处,凡遇吴人探子,绝不会留半个活口。”
“很好。出发!”
郭竟随即传下命令,传令兵往来叱咤,诸将接令,随即各部开拔。
雷远勒马登上路旁的高坡,极目远眺。但见夜雾朦胧之下,诸军迤逦穿行,犹如巨蟒行于深草。数千人的兵马,行军时队列丝毫不乱,渐渐没入远方。
“练兵千日,用在一时。能有如此强兵,雷将军是下了大工夫的。”身边一将赞道。
这骑将身高八尺有余,长脸、细眼,嘴唇上的两缕胡须直垂到下巴;他披挂着一件精制的两当铠,外罩青色戎服,腰间左右各悬角弓,显然是能够双带两鞬、左右驰射的强手。此人是跟从赵云的部曲将王虎。
王虎字猛毅,乃幽州渔阳人,少年时同族人与鲜卑通商,后为公孙瓒麾下白马义从的什长,近十余年来一直跟随赵云。赵云既任留营司马,便以王虎负责公安城里的治安、捕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