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府府衙的气派,自然不是县衙可媲美的。
薛庭儴到了地方,经过通报,就被人领着进去了。
一路过了大堂二堂,来到三堂,此地正是府台大人招待宾客之地。
孙府台穿一身深青色的常服,发色灰白,面庞消瘦,留着一缕长须。只其面相,倒不像是掌管一府民生的府台,反倒像是哪儿的教先生。
薛庭儴到时,他正立于案前提笔写着什么,薛庭儴也没说话,就在下面站了下来。
孙府台写得十分投入,半响才放下笔,抚着须满意地着案上的字。
到了这时,他才见薛庭儴,道“薛知县来了”同时叫来下人奉茶。
可他本人却丝毫没有坐的意思,依旧是立在那处。这种情况下,薛庭儴自然也不能坐。
“早就听说薛知县的大名,倒未曾想到竟是这般的年轻。”
两人虽说一个是上峰,一个是下属,可按照朝廷的规矩,地方官员皆由吏部指派委任,若无甚大事,一般知府并不会招下属县官见面,寻常大多是文之类来往,所以薛庭儴虽上任已有二年之久,两人却是未曾见过面的。
“府台大人夸赞了,古有甘罗九岁拜相,下官年逾二十,才不过是个七品县官,实在当不得如此夸奖。”
“薛知县谦虚了,需知三元常有,六首却是罕见,打从开科取士以来,六元及第也不过只出了两个,薛知县当得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量。”
“下官受之有愧。”
拱手一鞠说了这一句,薛庭儴就没有说话了,倒是孙府台目中含笑着他,像是十分欣赏他的样子。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对薛庭儴招了招手“薛知县,这边来,老夫这字写得如何。”
薛庭儴也就恭恭敬敬去了,凑近一,孙府台的字写得可真是不错。一笔字龙飞凤舞的,笔势连绵回绕,一气呵成,一股泰山压顶之感迎面扑来。
“大人好字”他赞道。
孙府台抚须笑了起来,道“来薛知县对之一道,也是颇有钻研,帮老夫念念这副字可好”
薛庭儴一字一句念道“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薛知县,可是知晓是为何意”
这段话出自礼记,薛庭儴乃是两榜进士出身,若是不知其意,大抵别人都要怀疑他这六元及第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可偏偏孙府台不光让他念了,还让他解释其意,这行举里的意思可就有些耐人寻味。
薛庭儴目光翻腾了一下,也就解道“此段出自礼记的曲礼篇,大义是教导做人要懂得中庸之道,既不能不及,又不能太过,过分便成了傲慢。欲望可以得到正当的满足,过分则走向放纵。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事上,都要遵循着过犹则不及的道理,都不能走极端。这样,才能在上下左右的关系中,和不断变化的环境中,站稳脚跟,并有所作为。”
“薛知县不愧是状元出身,这六元及第也是实至名归,解的好,解的好啊”
薛庭儴面上含笑,没有说话。
“既然薛知县懂得此言之意,那么老夫就放心了。你尚且年轻,年轻人都气盛,像我们这些上了岁数的都能理解,但万万记住,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凡事要懂得权衡利弊。”孙府台一面感叹地说着,一面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
哪里像是初次见面,俨然一副长辈教导家中晚辈之态。
薛庭儴若是不知这老匹夫在玩什么花招,该白活了这么多年。
说白了,定是上次此人向谢三递话,让他们适可而止,可他们非但没适可而止,还反倒其行。薛庭儴不用细想,就知晓郭巨那边没少有人骂他,说不定正想着怎么对付他,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一幕。
不过很显然这一切都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薛庭儴若是能听进去,今儿也不会有这么一遭。
“得出你很喜欢这副字,老夫就将他送给薛知县了。”
他能说他一点都不喜欢心中腹诽着,薛庭儴还是从孙府台手中接下了这副字。
“既然薛知县事务繁忙,老夫就不多留你了。下次待老夫再写出满意的字,定命人邀了薛知县前来赏字。”
“下官定欣然前来。”
薛庭儴很快就离开了知府衙门,上了马车后,他才将一直捧在手中的字,给扔在了马车上。
“这些人也不知道累不累,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的事,偏偏要费这么大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