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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叛逃(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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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便在他面前席地跪坐,简洁有力地说:“你叫我林娘子便好。我一直在皇宫当差,知道宫里的珍品都藏在哪里,现在为叛军所俘,只求逃走。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帮你找财宝,你下次轮休时带我出去。”

伽衡什么也不问,“嗯”了一声。

这一休息就休息到了黄昏,士卒们闲聊、睡觉、拿出藏在袖子里的骰子玩、逗女人,他始终背靠石柱坐着,看屋檐的影子随太阳方位的变化而变化。饶是林娘子这样的年纪也熬不过无聊,她本想找个地方眯一觉,然而四周都是叛军士兵,总放不下心来,遂小步踱道伽衡身边对他说:“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伽衡点了一下头:“你睡。”

她是被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吵醒的,抬头望去,天空已经被落日晕染成黄色。大家踢踢踏踏地排队走出去,伸懒腰、转动手腕脚腕,女人们抱着篮子退回去。伽衡再次跟在队伍最后,又是与昨天一模一样的巡逻路线,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队伍才走完太极宫,一颗小石子被谁扔在了地上。

林娘子在一棵桂花树后朝她招了招手,伽衡看准时机,飞快地溜了过去。林娘子带他走的是一条林中小径,她熟练地跨过每一截

被埋在长草中然而突出的树根,就像一个小姑娘对她玩耍的后院那样熟悉;而他不得不全程佝着背,一边摸索着那些矮灌木的位置一边走,蝉鸣刺得他头昏脑涨。

树木渐渐稀疏了,前方是一片稀稀拉拉、无人治理的空地,无比熟悉的气味远远飘来。又领着他走了一段距离,林娘子才指着一处被锁上的棚门说:“这里原来是圣上的马厩。你听说过《夜照白图》吧?大名鼎鼎的画师韩干所画的胡种马照夜白曾经就被养在这里,是圣上当时最喜欢的坐骑。城破后,御马要么被人盗走、要么自己挣脱跑了,现在这里养的都是叛军的马,当然啦还有抢来的牛、驴子、骡子、骆驼之类的。”

马厩中的牲畜踢踏着木栏、引颈嘶鸣,互相撞得铃铛乱摇乱想,各种声音如上涨的潮水般拥进他的感官。

他只是说:“把牛和马养在一起是不好的。”

林娘子好像还在等他开口,然而他再没说什么。她带他绕着马厩走了大半圈,换了个方位,进了另一片树林,指着远远的尖顶道:“很久以前,韩国夫人进宫来找贵妃相会,在这里搭了一座凉亭,名叫落云亭,因为宝顶上雕刻了祥云纹。云是祥瑞,象征着杨家世世代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她们把一尊透明玛瑙藏在这里,以供喝酒赏月时欣赏其光泽。”

他们踩着没膝的长草走到亭子前,一共有八根朱漆剥落的檐柱,柱底内侧都有一个铜制龙头,其嘴部对着石板地上的凹陷纹路,直达亭中央的雕花石桌底。伽衡蹲下检查了一番,现落云亭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地动仪——现在有些人家还喜欢收购古董地动仪做装饰。龙头嘴里原来是有金属珠子的,应该是几天前才被人盗走。

林娘子同意了他的猜测:“就是这样。你别看落云亭建在风景不怎么好的林地里,还有蚊虫,它的选址可是经过精密测算的。每到子时,三大内都会敲钟,而每口钟距离此亭的距离都一样,钟声齐鸣时会引起震动、使八龙吐珠,牵动机关,石桌的活动板会自动打开,将透明玛瑙璧缓缓升起。”

子时。伽衡仰头看了看宝顶内的云纹,月上中天,云蔽月。

林娘子密切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怎样?吕蒙恩占领宫城后恢复了敲钟,你要不要等着到时候取玛瑙。”

“恐怕玛瑙早就被别人取走了吧。后来放进来的小罗汉也被取走了。”伽衡漫不经心地走到桌子前,抠了抠中间的活动板,“别试探了,你要把我引到吕蒙恩面前就直接走。”

“你知道吕蒙恩派我来的?”

“你也没想隐瞒啊。”

“孩子!”她上前一步急切地抓着他的胳膊,“吕蒙恩子时会来,你要的东西在他那里,你必须见他一面——他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只是切记别说你会辨驼铃,也能在那么多牲畜的叫声中听得出你的骆驼,好吗?他知道了会杀了你。”

伽衡低头看她,女人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是在帮我吗?”他轻声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自从长安沦陷以来就像叛军献殷勤,如今吕蒙恩完全信任我。我是一个女人嘛,他们不会觉得女人是需要防备的,因此也能在端茶侍水时捡个耳朵。起初是一队叛军巡逻的时候,有个小孩从窗户里伸出只手来握着颗随珠,声称要见吕蒙恩,他们就将此事报了上去。吕蒙恩听闻后立刻找到这个小孩,好生待之,并将看管他的胡人抓了起来。我当时在门外,听吕蒙恩说‘真要是他就麻烦了’之类的话,小孩一问三不知。今早吕蒙恩就知道你来了,命我来试你。”

“谢谢林娘子冒险提醒,此事本与你无关的。”

“怎么无关?”她笑道,“他是叛军,我是唐人。

伽衡也笑了,“那是。只可惜我的骆驼了,它叫巴瑞施玛,很聪明。”

两人又各自默默想着心事,月亮快要爬到正空了,人站在亭子里只能看到边缘的轮廓和一圈银光。按吕蒙恩的吩咐,林娘子该回去复命了,伽衡叫住她:“之前那个交易,你说要我带你出去”

“其实我不想出去的。外面危险,”她说,“而我只会修剪树枝。”

林娘子低头钻回树林里,头顶的枝叶将月光挡得严实,脚下盘根错节的藤条隐匿在浓稠的黑暗里。在童年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她把它们假想成自己从未见过的山川沟壑、河道湖泊,自己与自己玩探险的游戏。小树没有名字,只是一个劲儿往上长,林娘子也没有名字,她和小树一起长。

介绍进来的王公公叹道,进了这宫门,到死也不能出去了。

小树长成了大树,枝叶亭亭如盖,不透月光也不透空气,把她的对生活与宫外世界的一切热情、幻想全给闷熄了。她的青春在无望中蹉跎殆尽,出宫,也不过是一块木头朽在墙里和朽在墙外的区别。

在路的尽头,吕蒙恩背着手等她,“如何?”

“他听不出来。”

吕蒙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回宫等我吧,把洗澡的热水烧好。”

她往回走,在离城墙近的地方可以闻见大街上飘来的血腥和尸臭味。大明宫修在高地上,以前那是庄严华贵、紫气萦绕之所在,今日叛军在里面数着内库里搜刮出来的赃物,逼迫王女妃嫔们跳舞、苟合。她的青春与美貌都被无望的岁月消磨去了,所以躲过一劫。之前的日子安稳到无聊,现在吕蒙恩身边的安稳可是外面的乱世人求之不得的。

可我当真不想走吗?

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马厩,她知道西南面有个老鼠洞,用力一抠碎木屑就往下掉,最终抠出了一个可供人进出的大洞。林娘子趴在地上钻进去,蚊虫在半空中成团飞舞,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物和胃液混合的臭味,反刍声、嘶鸣声不绝于耳。她走到那头格外显眼的白骆驼面前,白骆驼已经脏成了灰骆驼,然而脖子上系着的那颗饱含主人爱意的铜铃却不曾丢失。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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