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荒漠中来,孟七七终于明白战神大人为什么坚持要白天带她来了。
她原本跟在战神大人身后走着,望着天空奇怪的颜色出神,这里的天空不是蓝色的,也不是天气不好时的灰色调,而是一种阴惨惨、很渗人的紫红色,很浅淡的紫红色,但也足够诡异了。她只顾看天,没留意脚下,忽然被战神大人拦腰抱了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惊诧,就已经又被放下去了。
孟七七下意识回头看方才站的地方,只见砂石掩盖之下,一具森森白骨突了出来,上面覆盖着一层斑驳的黑,不知是什么东西。她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见死人骨头,不说心里怎么想,脸上已经是骇得一丝血色都无。
上官千杀见她到底还是受了惊吓,眸色沉了沉,背对她蹲下身来,温和道:“我背你过去。”这一望无垠的荒漠上,数不尽的累累白骨且不去说,只这每一粒砂石中都浸透了死去兵卒的鲜血。他在那霰霞花林中,定然是鬼迷了心窍,才会答应带她来此地。她实在不该看到这些。
孟七七迟疑了一下,不忍拂了战神大人的心意,又想与他并肩同行,想了一想道:“你牵着我吧,好不好?”她转到战神大人面前,弯腰向半蹲着的他伸出手去。
上官千杀心中微动,不由自主得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小手温暖滑腻,让他握住了便不想放开。他牵着她,一步一步往这恐怖的荒漠深处走去。
这一处荒漠,他是来熟了的。十四岁那年,他还曾经一个人在这累累白骨中睡过一夜,手中握着阿娘留给她的竹哨。那竹哨早在四年前,他便转赠给与他此刻并肩同行的女孩了。
有她陪伴着,这一段痛极恨极的荒漠之路,竟好似不再那么漫长。
“战神大人。”
“嗯?”
“你的族人都葬在这里吗?”
上官千杀扫视着四野的白骨,轻声道:“我的族人和十万三千名士卒都丧命于此,多数人都分不出是谁来了。”
他牵着她,停在一处用重石搭起的坟前。那坟有半人高,上面既没有碑文也没有姓名,只在顶上开了一朵巨大的蓝色花,丝状的花瓣蓬松着垂坠下来。便是在这样大风凛冽的荒漠上,孟七七都能闻到那花幽幽的香气。
上官千杀轻轻道:“这里葬着我爷爷。”
他伸手抚了抚右边眉骨,缓缓闭了下眼睛,面上闪过一丝痛楚。
☆、家仇长歌当哭痛定后
猎猎寒风刮过荒漠,席卷起层层黄褐色的砂石,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与腐朽的战盔。
视线掠过这瘆人的周边,孟七七颇有些心惊。
又是一阵飓风吹来,孟七七被战神大人握住的手不由颤抖了一下。
上官千杀察觉,抵住眉骨处的疼痛,垂眸关切看向她,问道:“怕吗?”
孟七七抿紧嘴唇,抬头望入他的眼睛,快速摇头,好像生怕他会认为她“怕”。
上官千杀纵然此刻满腹苦痛,见她这幅样子,还是忍不住柔和了面色。他握紧了她的手,将那一只柔腻微凉的小手完全裹覆在自己大掌之中。
“这里是我父亲。”他牵着孟七七站到一处稍矮一些的坟前。同样也是重石堆成的坟墓,盖因此地风大,不用重石压住只怕几天就被会风夷为平地。这处坟墓顶上同样开了一朵硕大的蓝色花。孟七七稍一走近,便又嗅到一缕幽幽花香。
她望了望四周,见除了这两处,便都是连天黄沙,不见再有坟墓了。
上官千杀淡淡道:“我母亲和小妹死于流民之中。我这一十三年来,未曾寻到尸骨。”他只是这样简单一句,好像浑然不带情绪,然而要怎样的执着才能在希望如此渺茫的情况下坚持找寻十三年?这份执着背后又是怎样的悲痛在支撑着?
孟七七不敢想下去,她向来不信鬼神,此刻也不禁在心底默默祈祷:上官族的先人们呐,若你们天上有灵,可一定要保佑战神大人今后平平安安、欢喜快活呐。又想:若是你们也看到了我,又不讨厌我,便……便保佑我和战神大人能永永远远在一起吧。
上官千杀故地重游,仿佛穿透十数年的光阴,又看到了那个站在这满地鲜血与尸骨之中的自己。只在一夜之间,十万三千名士卒丧命于此;一百七十口族人惨遭屠戮。
自此,他便再没有家。
而那罪魁祸首高居帝位整整十年,仿佛在嘲笑他囿于誓言的无能为力。四年前的五月十七日,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除掉了毓肃帝。
血债血还,一笔一笔来。
这一十三年来,他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上官千杀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下意识去看孟七七,见她呆怔着不知在想什么。他有些担心,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低声道:“咱们回去吧。”
孟七七把额头抵在他手掌上蹭了蹭,像只要讨鱼吃的猫儿,“战神大人,你说,你的族人会喜欢我吗?”
上官千杀被她一语问住,钉在当地,动弹不得。
不见他回答,孟七七忐忑起来,偏转脑袋,静静望住他。
天上忽然阴云渐起,明明还是白天,却暗得好似夜晚,淅淅沥沥的冻雨飘了下来。伴着这阴云寒雨,四下的峭壁之间响起了阵阵凄厉的声音,好似鬼哭,又似人吼。然而这荒漠之上,除了他们二人,分明再无活物。
孟七七吓了一大跳,一股寒意从沿着脊椎瞬间窜到大脑中。她惊叫一声,合身扑到战神大人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胸前,听到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声,这才感到安稳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