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半年多前何朵在宁水市区给父母安顿好新的出租房后,何许夫妇每个月的房租水电燃气等开支,也都包到了她身上。除此之外,何朵在高中同学王亦凡、杨起的帮忙下,把侄子小轩也安置到了离家不远的中学。
初中属于九年义务教育,按理只要分数合格,直接申请所住片区的学校读书就行。无奈小轩在他爸妈的负面影响下,从小就坚定认为自己不是学习的料,终日调皮捣蛋,极其排斥上学,以至于期终考试总分加起来都没过一百三。何朵才不得不动用关系,请高中时的同学帮忙。
小轩上了初中,何平却已经离婚,便干脆让小轩长期住在老父母那里,到后来自己也贴了过去。除了晚上,一日三餐都在何许夫妇处解决。可一年到头给到老父母的补给连五百块都没有,甚至不断地伸手跟老人要钱,用以还他的各种借贷和日常开销。
除了三伏天和三九天,何胜军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外地当各种小工。一年下来辛辛苦苦赚的万把块,七八成都补贴给了儿子。这一切何朵并不知情,她一直以为每个月只要给爸妈付清房租水电,再额外打个五六百元肯定够了,殊不知背后还有哥哥和侄子这两个无底洞。
何许夫妇省吃俭用,一张钱恨不得掰成好几瓣去花。可哪怕稍微有个小病小灾,光买药就会立刻让家里饥寒交迫。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医保也只是新农合,除非住院,日常用药都报销不了。许娇兰多种基础病缠身:腰腿毛病、高血压、胃炎,和这些年新落下的脑梗,让她只要一买药就是好几百的开销。老两口同时还要贴补包括儿子孙子在内的全部开销,已不是捉襟见肘能够形容。可心里愧对女儿,也不好多开口。
因为住到了新地方,何朵迫不及待地在年底赶回了新“家”,帮衬着父母一起置备年货。小女儿一回来,家里所有的开支便有了着落,何胜军紧绷的老脸也总算放松了下来,又开始见缝插针地偷懒玩手机,没少挨老婆的呵斥埋怨。几天的忙碌下来,何朵才算摸清了家里的情况,对父母对儿孙的过分溺爱愤怒不已,又无可奈何。
原以为自己包揽了基础的生活开销,爸妈的日子已就此改观。没想到哥哥这个无底洞始终像狗皮膏药一样附着在爸妈身上,让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到老都这么紧巴巴地生活在窘迫之中,永远都看不到希望的曙光。
何朵愤恨哥哥的自私、懒惰与不懂事,但是每次看到哥哥那一脸落魄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尽可能给他提点儿建议,还不能把话说太直接,以免伤到哥哥敏感的自尊心。反复几次后,她也认了,谁让自己生来就是劳碌命,谁让血浓于水这样的事实,太过不争!
许娇兰年纪越大,越把儿孙看的比命都重,这一点何胜军要冷静很多,但却无法影响到妻子,反倒是每天被妻子督促裹挟着,做很多吃力不讨好、近乎奴仆的事情。从小到大,何朵看过无数次母亲动辄呵斥父亲的行为,却从未见她对自己的儿子红过脸。反倒是哥哥何平,火暴炸裂的脾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大,在父母面前从未有过好脸。一旦父母哪句话说的不合他意,即便是最无聊的柴米油盐,何平都会瞬间炸雷,咆哮声几乎掀翻房顶,弄的家里人人震惊错愕,何许夫妇自然再不敢多说一句。
饶是如此,何平都是许娇兰的心头肉。以前何朵总是听姐姐说母亲重男轻女,这事也成为多年来扎在何文心里的一根刺,以致母女之间隔阂越来越深。起初何朵还不以为然,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不得不承认,母亲对哥哥的纵容和溺爱早已没有底线。
但是得到这般宠爱的何平,却一次又一次残忍地伤害着父母。不论眼前有多少人,不论是自家人还是外人,但凡有一丝不悦,他都会瞬间爆,让父母颜面全无,心惊胆战。
一顿简单的饭菜,咸了还是淡了,许娇兰多问两句,何平就会爆;
几句简单的唠叨,对联谁去买,什么时候买,何胜军只是重复了一次,何平就爆了;
村里的房子需要回去打扫一下,但是没有车,需要何平去问下有没有村民开车回家的,搭个顺风车。这件事情何许夫妇已经说了三天,何平都从不回应。何胜军就干脆自己打电话问,结果电话打着打着,何平突然大雷霆。
“你就急死了,急死了!打扫个破房子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往死了赶!咋了,村里房子不打扫,城里年就过不成了?!”那雷霆般的声音和怒气,连住在隔壁的邻居都被吓了一大跳。
何胜军哑然,电话那头的人也哑然。
何朵看着父亲默默挂断电话,心疼无比,却又无法呵斥哥哥。因为从小到大,她在这个家里都是最没地位的。如今虽然手里有点钱,最多也就排在父母前面。呵斥的话,对脾气暴躁是非不分又自尊心极强的哥哥而言,只会是火上浇油。
爸妈都这么老了,花白的头和孱弱的身躯都在无声宣告着他们的无奈与落魄,为什么还要用这么诛心割脸的方法,让老人活的全无体面?
“算了,爸,你们别管了,让自己过的轻松些。”何朵只能这么安慰。
不忿和忧虑已成常态。
热闹丰富的新年,在更多时间里带给了何家浓浓的温暖。美味的饺子、久违的菜席、家乡的烈酒、还有那亲昵粗爽的方言……童年的回忆在团聚的时光里重叠,家人的欢声笑语中,氤氲着无尽的亲切与美好。
年,是个多么神圣的事情,它让天下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冲破一切,欢聚一堂,用整齐划一的节奏,诉说着对身边亲人的爱和眷恋。所有的美好,在这特殊的时刻纷纷酝酿出同一个味道,是家的味道,也是温暖的味道。
何文准时在大年初二带着丈夫和儿子回到娘家,破天荒住了一夜。自小就有洁癖的她,生完孩子后情况虽然好了很多,但和普通人相比还是要更讲究一些。许娇兰年事已高,家里家外收拾的并不像年轻时那么利索。以何文那讲究的性格,能在家里住一晚,已经是非常不易了。可见这个新租的房子很合她意,而且无论对母亲有再多的意见,何文的内心也是渴望家庭团圆美好的。
然而这一次,何文再度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不已。
家里人一多,仅仅做顿饭的功夫,也会消耗的许娇兰疲惫不堪。一会儿腰酸,一会儿腿疼。姐妹俩不禁感慨:女儿在身边帮衬都尚且这样,女儿们不在的时候,母亲该多么难受?
一家人中最了解何文的就数何朵了,她知道姐姐对母亲的芥蒂。同样是孩子,母亲疼爱儿子就更多;同样是血脉,孙子和外孙在母亲心里的亲昵度就是不一样。加上何平这一家子的糟心事接连不断,母亲只要有空,定会滔滔不绝地冲她们诉苦,弄的姐妹俩也经常败兴而归。对许娇兰而言,除了常年的压抑导致她时刻需要倾诉,希望女儿们能够联合起来接济帮衬儿子,也是她的小心机。
看似一个老妇人无休止的日常抱怨,实际上字字戳的都是女儿们的心。以致于何文何朵经常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过好日子,自己就应该把基本生活之外的钱捐给何平,让一家人财富平均。否则,自己就是个没良心的人、对不起何家的人。
何文定居在虞市,距离宁水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但是每年回家的次数还不如何朵多,原因无非就是以上种种。因此对许娇兰而言,难得女儿这次回来,她一定要把握一切机会,继续给孩子们洗脑,甚至为此还拉来一个帮手。
年初三中午,何文和丈夫瞿秋生原计划午餐后就启程回虞市。凑巧三叔何胜华来串门,便聚在一起共进午餐。春节期间亲友串门拜年,主人备上丰盛的佳肴待客,本身就是规矩和习俗,在北方尤为重视。饭后何胜华离开,何胜军和何平也相继外出串门。瞿秋生和何文收拾好东西,正在续往车里放,何胜华又返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