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銮驾停在西宫阶下,其实是个大马辇,由八匹马拉,一名辇夫在前驾驭。后面车板上搭着个亭子,亭子一米多高,两米多宽,将近三米长,四壁有窗,中间对开门。
四名宫女在前,抱褥子拎香炉提食盒,由中间登上大马辇放好东西又下来。
四儿搀扶朱元璋在后,由西宫台阶上下来,另一个宫女旁边搭手,一起将朱元璋扶上大马辇,进亭子坐好,她自己也进去,门半开着。
朱允熥记得皇爷说的是让自己也上这车来的,但那亭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再者大马辇的前后左右,都布满了服色略不同的宦官、内侍、锦衣卫,自己贸贸然过去登车,总感觉会当场击毙,不,格杀。
他踌躇了下,没忘记给秦舞阳交待一句。
“别急,我一旦有了空就跟你走,不会耽误事儿的,你找个地方跟上。”
说完,他便朝大马辇走去,挤过锦衣卫队列,照面了好几位内侍,众人都认得他,到大马辇的中间对开门,这门的高度对他来说没丝毫难度,脚一蹬就上去,刚探进半个身子,却见亭子里皇爷半个身子压在四儿身上,亲她的脸蛋,四儿无力推挡,正难为情。
这是拿错剧本了吧,朱允熥脸臊得通红,退出车厢,双脚都落在地上,背对半开的门走也不是,去关上门也不是,尴尬得快要抽筋。
虽说对四儿和皇爷的关系朱允熥早瞧出端倪,亲眼目睹还是有被震撼到,原来六十几岁的老人家也真的会欺负最多才十四五岁的少女,这他妈的到了“未来”,你看全社会怎么修理你。
但这是大明,老人家是皇帝,四儿是宫里的侍女,这就完全正常了。
先前朱允熥没看清四儿长什么样,大体上该是漂亮的,单纯的,还称自己为三哥,为她的姐姐在春和殿之故,自己还借她力压了一回朱高煦,但这时候老人家聊少年狂,抓紧这一丁点时间猥亵上了她。
作为孙儿,自己能怎么着呢,祝老人家雄风永驻吗?
朱允熥觉得有点儿晦气,自己站在这儿进不得也退不得不该有怨言吗?
老人家你换个时间地点呗,没人会干涉,也没有人敢干涉。
正念头乱飞,忽然肩膀被人轻点了一下,惊讶的回头,赫然是四儿,头有些乱,脸红扑扑的,手扶对开门中的一扇,面对着自己,轻声说。
“三哥,上车了。”
朱允熥在四儿眼中看到盈盈的泪花,嘴唇被许多火把映照出的反光,以及脸上复杂的表情。
几年后那被皇爷点名殉葬的嫔妃里有她么?朱允熥心里问。
虽然她现在还只是个高等宫女,服侍皇帝的近身侍女,还不是嫔妃,但皇爷显然是喜欢她,垂爱她的,没准儿在接下来的什么时候就临幸她,给她个封号过几天还不错的日子,最后被一条白绫勒死,埋进孝陵。
这时候她还一点儿都不知道,大概只觉得自己在众多侍女中脱颖而出,被皇帝亲近是莫大的荣耀,人生唯一一次的机会,虽然不喜欢这个糟老头子,但她竭力说服自己忍受,不止忍受,还要被剥夺被侵凌得更多才好。
朱允熥有种把这一切都告诉她的冲动,最后对她郑重其事的呼喊。
快逃!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皇爷就坐在一米多外的车上等着的时候,哪儿有空有暇把这么复杂的事对四儿说清楚?
没有证据,也无从说起。
朱允熥这么犹豫了下,点头。
“好。”
四儿对他一笑,先回到亭子里。
妈妈她就是为这样的事而感到万分不平才决意要召唤邪神的,朱允熥又想起这件事来。
这件事一直在他脑子里,须臾未曾离开过。
还有贾南风说,其实是吕氏说的,一个人将死前对这个世界不论做什么诅咒也不为过。
自己是个男的,还没有被置于必死的境地,难以体会那样的决绝,但这时候朱允熥有一点点能体会到妈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