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雷将东西接过来,大眼一瞧道:“这不是从矿山查封的兵器吗?”他仔细看了一眼锤柄上指甲盖大小的花纹,咦了一声:“跟这花纹一样!”
“确认?”
“确认!”萧雷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我们将人杀了之后,看过他身上的鹰头纹身,在鹰眼的地方,就纹着这朵花!这到底是朵什么花?”
“这叫白番红花。”章麓道,“吐谷浑北侧的高山上特有的白色花朵,意味‘幸福即将来临’。而现已知的八条商路里,含有这个图案的只有三条,巧合的是,这三条无论终点在在哪儿,都必然会经过登州码头和西川。”
“卫王府与西洲侯。”李鹤霖沉声道,“但之前猜测慕容英是靖国公的人,而德州又是安国公的地盘。”
“没人会将明晃晃的把柄送出去,这背后还有别人。”章麓道,“我还需要再见一个人,听听她的说辞。”
“谁?”
“清潭。”
*
东郡事后,墨云骑便秘密扣押了清潭,将人关在了东郡东侧的一处荒废宅院中。
章麓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饿得苍白又削瘦的脸,心中五味杂陈。她第一次见清潭的时候,对方就是这样一副模样,窝在几块石头堆砌的雪窝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躲避寒风,整个人骨瘦如柴几近昏迷。
墨色的影子将清潭整个人笼罩,她迟钝的抬起头,再次看见了她曾视如天神下凡的姑娘。
章麓蹲下来,轻轻拨开清潭脸颊的碎,露出对方白皙又娇艳的面庞。她的手指滑落在衣襟上,微微用力,当盘扣崩开的一瞬间,纹在右胸上方的鹰头跃然在她的双瞳之间。
“吐谷浑的白鹰。”章麓的声音很轻,“什么时候纹的?”
清潭艰难地撑起眼皮,接连两日的饥饿已经让她抵达了极限,她能听见章麓的声音,却如何都做不出反应:“我……”
章麓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后面的话,她的手轻柔的卡在清潭的脖子上,按住了她的跳动的脉搏:“说话。”
清潭能感觉到一股窒息,但又不是完全的窒息,她的视线开始飘忽,略过敞开的门窗时,还能看见背对着屋子的几道身影,其中一人她见过,来自繁华长安的皇子。
“在姑娘离开鱼阳后不久。”清潭艰难道,“姑娘的仁慈,没有办法让我这样的人活下去。”
章麓面无表情,清潭的静静合上双眼,清澈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章麓的手腕上绽出冰晶般的利刃。
她骤然放手,站起了身。
清潭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气,抬头时,望着背对着月光的章麓,声音艰涩:“像我这样的杂种,即便得到了一时的救助,也争不到安稳的未来。”
鱼阳,契丹与北境的交界之地,是契丹人通往中原贸易的必经之路,是虞庆侯府在东北建立的屏障。
四十年前,虞庆侯章涛还只是追在兄长屁股后面要鹰看的孩子,晋朝的陛下还在岭南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旗,清潭的母亲就已经坐在巴掌大的窗户下,迎接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慰安着来自吐谷浑的兵卒。
那时候范阳以北的土地,被年幼的皇帝卖给了契丹以换得短暂的和平,又被契丹送给了吐谷浑,以期获得更好的战马。
鱼阳成为了吐谷浑贵族和商客们的后花园,这里的姑娘们生下了许多带有吐谷浑血脉的孩子,这些孩子被分门别类,身体好的送去做苦力,身体不好的留下来,继续做着他们母亲的继任者。
这是第一代白鹰。
那段时间的虞庆侯府风雨飘摇,老侯爷战死沙场,契丹人的铁蹄踏碎了6氏在平卢筑立起来的高墙,他们将章老夫人和6氏一族拖死在马后,挂在了范阳十里外通往幽州北的官道中央。
只要有人登上范阳的城墙,只消一眼,就能看到一百七十八道人影,在漫天的风沙之中飘摇。
那时候的鱼阳人,从没奢望过会有人将他们救出去,朝廷放弃了他们,他们是契丹和吐谷浑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