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跌跌撞撞向对方房中奔去,却见方冉君已先一步到了,此刻所谓一国之后也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儿,只是麻木的眼中再也流不出泪、更不会像当初在先父灵堂上一般尖锐激动;接踵而至的重重惨祸终于耗尽了这一族人的心力,或许他们日后还会像过去一样站立着抵挡凄风苦雨,却也终归只会是不知痛痒的人偶傀儡罢了。
“母亲生前与先父情深意重,身后亦当不舍分离……”
方冉君面无表情地字字说着,唯独手还紧紧抓着母亲不放。
“……便请双亲同穴合葬吧。”
左右仆役纷纷跪地称是,转头便又要着手去办另一场突如其来的丧事,不祥的素白再次铺满整个故邸,置身其中不仅深感悲哀且还难免感到几分荒诞——宋疏妍已有些恍惚出离了,自太清二年八月始纷至沓来的桩桩噩耗已将她砸得天旋地转头昏眼花,外祖母、他、姜氏……好像爱她的和她爱的人都在一一离她远去,无论她如何拼尽全力最终也还是两手空空。
……什么都留不住。
“小姐……”
坠儿和崔妈妈如今都不知该怎么劝了,只是轮流终日陪在她身边、夜里入睡也要在床侧守着,或许都怕她想不开也要去寻短见;而实际她连那样的心力都丧却了,原来悲哀到极致剩下的便只有疲倦,此外最多还残存一点困惑——他们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如此对待呢?明明都是心存善念毫无保留的人……何以却竟要一个接一个地被逼入死地?
她想不通,命运也同样不给她机会去想,二月上旬刚过颍川便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赫然正是她的长兄宋明卓。
“四妹妹……”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或许是因至今仍还记恨着太清元年在家中的那一场争执,投向她的目光冷漠中又夹杂几许狰狞。
“家中长辈已多次致书要你南归金陵,而你始终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却不知是哪般缘故?”
宋疏妍并无兴致与之纠缠,彼时只淡淡道:“去岁以来诸事纷扰,兄长也当知我无心归家,还请早些离开吧。”
宋明卓闻言不怒反笑,神情间更添几分残忍讥诮,又道:“你因外祖母故去而心中伤情、父亲也是体恤的,是以自八月至今从未对你责问催促——可你却变本加一意赖在方氏不走,情理之外更伤及宋氏声誉,这却是族内不得不管的了。”
他高高在上字字强横,仿佛正拿准了过去那些爱护关照她的人都已一一故去,于是便再不肯对这异母的妹妹留有余地;她虽自幼便深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今却更清楚地看见伪善之下最真切的凶残,暴戾恣睢面目可憎,竟连半点遮掩的假面都懒得再戴。
“我已说了不会回去,兄长又何必勉强于人,”她心中已无恨无怒,只在满目丧白中感到绵延不绝的悲戚,“何况眼下方夫人尸骨未寒……你我又岂可惊扰逝者清净?”
“笑话!”
宋明卓听言又是一声冷笑,语气越发冰冷轻蔑。
“你与方氏婚约未成,如今彼此自然再无瓜葛!方夫人新丧虽当致意,却也绝无终日盘桓迟迟不归的道理——今日你说什么都要随我回家,也劝你莫要一意孤行自讨苦吃!”
说着便要挥手命同来的家丁强行将人绑走,坠儿和崔妈妈吓得白了脸、赶紧双双拼命去拦,坠儿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哀求:“大公子请行行好吧——我家小姐病得厉害,着实再受不得这些折腾了——”
此等舍身护主的忠义落在宋大公子眼中却是万般讨嫌,他冷冷皱眉避开坠儿的求告、此后见甩不脱又干脆狠狠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厉声喝:“放肆!如此目无尊卑肆无忌惮,便是你家小姐教你的规矩不成!”
动辄打骂仆役的做派实在同他生母一脉相承,且这火气更因自太清元年至今压了整整两载而越发汹涌炽烈,宋疏妍强撑病体扑上前去护坠儿,家丁们则只看着大公子的脸色毫不顾惜地来拉扯她,一片混乱之际忽听斩钉截铁一声“住手”,转头时才见是丁岳匆匆自外踏进门来。
仔细想想两年前在金陵时他便是这般护着宋四小姐,义正词严掷地有声、逼得宋氏主君都不得不节节败退,如今依然铿锵有力对宋明卓拱手道:“宋大公子远来是客、四小姐却更为方氏座上之宾,若其本心不愿离开颍川,我等便不可坐视大公子勉强于人。”
……可这便有用了么?
他不过区区一介方氏私臣、过去一切体面皆来自他家侯爷,如今方献亭一朝身死、方氏上下更是动荡不安,宋氏嫡长子又凭什么再对个寻常家臣有所忌惮?
“荒谬!”果然宋明卓不再买账,反诘的语气亦是咄咄逼人,“我族既无缘与方氏互成姻亲,自家女儿便没有留在你家为方侯守灵的道理!今日我还偏就要带四妹妹离开中原,且看谁能有理出来说个不字!”
丁岳被驳得哑口无言,亦知宋四小姐实际已与方氏无甚牵扯,虽则眼下皇后娘娘还在家中、可她也正为主母离世深感悲痛,又岂有心力与宋家人争执拉扯?
遑论四小姐终归还是宋氏的女儿……即便再不心甘再不情愿,她的父兄也依旧是她的天。
丁岳沉默下去了,望向宋疏妍的眼神无力又充满愧疚,那柔弱的女子最后报以他的目光却只有澄明与感激,在被她兄长强行带走前更回身向他点头致意,清寡的笑容里有隐隐的哀色,更多却是知晓天命后的倦意与枯寂。
“有劳阁下一路相护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