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贶,又称伏月。
这月上下,黏糊热气伴随湿气席卷整个鳞京,比之往年更叫人难以忍受,连那些个下冰雹时都不畏艰难往深宅里送东西的货郎货娘这会儿子都不见影踪。
上午时分倒还好,热气还在地底酝酿着,引而不发所造成的假象也因此让知了多了几分胆量,藏于叶间不停叫嚣,得意洋洋。
大街小巷人烟稀少,仅有股股热风穿过。
而此时,阮家却热闹非凡。
阮觅手里拢着把瓜子,面色淡淡刚用两指碾开一颗,就听到了人声。那声儿愈来愈近,她便敛了眉眼往转身往斜侧小径里一蹲,径直隐了身形。
这番动作做完,阮觅先是低头拨了拨掌心的瓜子仁儿,二八之数,颗颗不少,于是这才抬起眼,透过矮木间隙来人。
原来是一群年岁不大的丫鬟,身着绿衣,脚步轻快,下巴微微扬着,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小匣子东西,好似是什么无价珍宝。
突然,这丫鬟群里身量最矮的那个脚底下好像踩着点什么,发出“咔擦”一道轻微声响。
“怎么”领头丫鬟蹙眉停下。
“没事,寮烟姐姐。”视线慌忙从脚底的瓜子壳上掠过,见前头众人都转过头来自己,小丫鬟不由得憋红脸,连连摇头,并且紧张催促,“咱们快些走吧,夫人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完呢。”
说完,还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瞅了瞅,生怕某个人影突然出现。
领头丫鬟寮烟一经提醒,也想起来了某个混世魔王,面皮一紧,头皮发麻。
“咳说的是,快些走。”
她一发话,众人都心照不宣想起一些事儿来,顿时神情各异。
这一日,是六月初六。
鳞京士族曾经居于江南时,将这一日称为天贶节。江南水乡,湿气甚多,故而竹简墨宝易生虫蛀,每逢天贶,江南士族便纷纷将大门敞开,指挥着族内仆从一箱箱的把藏搬出来曝晒。
这事儿,晒倒是做做样子,为的不过是向旁人展示自个儿家藏有多全,底蕴有多深厚。
这不,等来了鳞京这等北地,那些士族不再担心藏损于湿气,还不是照样年年六月初六把家底搬出来晒
只不过,让这些丫鬟面色有异的倒不是晒的事,而是府里头的二小姐同三小姐。
说来离奇,这阮家本是亲生的嫡亲女儿,竟然自小抱错,被养在了农户家。而这府里千娇百宠养大的,却不是亲生的。
待将亲生女儿寻回来后,听闻是害怕那自小养在膝下的心里不好受,阮家上下一致决定让下人们喊这位刚寻回来的女儿三小姐,而原先那位,照旧是二小姐。
不光如此,似乎是害怕把亲生女儿寻回来的举动,会让如珍似宝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和自己离了心,阮夫人眼泪珠子一滚,就满心慈地把人送去了南泱。
当然,这送过去的人是二小姐阮珍珍,同阮觅没有半分干系。
天下谁不知,南泱阮家的族学
人才辈出,大儒满堂,风气清正,素有“山中齐山,学中阮学”之美称。能进去里面,可不是只有渡一层金这一点好处的。
把阮珍珍送去南泱阮家,足以窥见阮夫人那满腔的慈。
只可惜刚被寻回来的真小姐,自被接回阮家后,就没能出门露过面,整日蜷缩在阮府一偏僻小院,父母不亲,姊妹不相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落魄亲戚来寄住的呢。
若仅是这样,那还没什么好说道的。
丫鬟群里一个嘴皮子快的,实在没忍住,朝身旁人低声道“来这回三小姐还是要些脸面的,没再来抢这些东西。”
“这些个风雅物件,她抢了去又有何用”身旁人痴痴一笑,亦是低声同她闲聊起来。
“自前几日二小姐从南泱回来,咱们这三小姐就换了个性子。见到二小姐有什么便一定闹着也要。说起来也是可怜,老爷夫人不待见,这会儿子闹腾起来,可没人心疼她。”
“就说今日,老爷刚叫人拿了去晒,夫人可就立马让寮烟姐姐来挑了。前朝孤本名家画集,哪本不是价值连城夫人可是眼睛都不带眨的就让咱们送过去给二小姐了。可见啊,到底还是自小养在身边的亲。”
“三小姐也是可怜。这些日子闹腾,想来也是为了引得老爷夫人注意吧只希望不要反倒惹了他们厌就好。”
“谨言慎行。”寮烟瞥了她们一眼,立马让人噤声。
这群丫鬟远去,阮觅便站起来,吹了吹手上的瓜子屑。她往那群小丫鬟离开的方向一眼,然后慢悠悠打了个哈欠。
阮珍珍的雅馨院在阮府右侧,而她这间小院是在左侧。当初阮氏等人就是打着让她不要碍阮珍珍眼的主意,特意一左一右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