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死后,尸体一直放在大理寺中。
左相夫人和左相,都来过几次,想要将傅棠带回傅家,收敛安葬,毕竟这大热天的,人死了还不能及时入土为安,该是多造孽的一件事。
“就是这儿了。”陈槐推开停尸房的门,里面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屋子里,放了好几个冰盆,但就算是这样,贺境心在踏进去的时候,都闻到了一股很不好闻的血腥气。
她口鼻早就用一小块布挡住,她一路走到了陈放尸体的棺材前。
棺材里面,全部都是冰块,傅棠的尸体被拼凑起来,放在里面,她身上盖着一块白布。
贺境心从边上,找了一根棍子,挑起了白布,慢慢地卷动白布,傅棠的脸先露了出来。
贺境心见过傅棠,在她大婚之日。
不过她见傅棠的时候,她正在上妆,人上了妆之后,和没有上妆之前,看起来会有一些差别,有些厉害的妆娘,甚至可以让人妆前和妆后,判若两人。
贺境心的记忆很好,她只要见过一次的人,就会印刻在脑海中,永远都不会忘记。
但她记得的,也仅仅只是她当时看到的样子。
那时候的傅棠,还是一个鲜活的人,不过几天而已,她就躺在了这里。
贺境心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傅棠的脸上观察了一遍。
傅棠死后被分尸,身上的血被放干净了,加上此时又被埋在冰块里,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失真感,但五官和样子,和贺境心记忆中的样子,倒是没有太大的初入,至少看到这张脸,能够想起傅棠这个人。
她继续卷动白布。
傅棠的身体,被拼凑在了一起,如同宋钺所言,断口十分整齐。
贺境心朝着棺材又走近了一步。
“喂!”守在门口的陈槐见状,没忍住出声,“你离远点儿!”
“别吵吵。”贺境心嫌弃地瞪了陈槐一眼,然后她回头,忽然低下头,头与尸体的头,离得极近,近到她可以把尸体的头颅,看的更加清楚。
她盯着傅棠的脸,然后猛地闭上眼睛。
贺境心的大脑里,宛如复刻出了一座微型的长安城。
熙熙攘攘的人潮,拥挤在长安城中,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的表情不一样,穿着不一样,说的话不一样,他们只是散落在长安城的一粒细沙,但每一粒沙都有属于他们的轨迹。
贺境心站在其中,捕捉她所需要的信息。
二月二龙抬头,左相和贵妃在护国寺见面。
之后,三个月前,左相夫人前往护国寺,让护国寺的方丈,测凶吉,并且算了一个良辰吉日。
也是那一天,左相夫人路过贺境心的相面摊位,心血来潮的找她相面,她当众说出夺命吉时这样的话。
之后,六天前,傅棠大婚,左相夫人送她上花轿,目送她出嫁。
轿子抬到崇仁坊,信阳公主府那一段后,再抬出来,出现在乞丐的视线里时,轿子的顶珠颜色已经不一样了。
之后,在秦王府,秦王迎接新娘下花轿,却牵出了一只断手,他大受刺激,轿帘被扯下来,傅棠被砍的乱七八糟的尸体就出现在了花轿里。
皇帝震怒,下令大理寺和刑部联手查出杀人凶手,最后,宋钺被推了出来,一个最末尾的大理寺丞,竟然成了这一起命案的负责人。
无独有偶,宋钺去找左相夫人问话,他从左相夫人那里,问到了贺境心在命案生的三个月前,就笃定了傅棠会死,甚至说中了死亡时间。
宋钺顺着这根线去查,就查出了她在傅棠大婚之日也出入过傅家,甚至还见过傅棠。
再后来,贺境心变成了嫌疑人,她和宋钺,去了破庙,查到了傅棠出事的路段,自然就能按照这个线索,推理出嫌疑人是贵妃。
然而这些,在贺境心的大脑中,无法形成逻辑闭环,这些散碎的线索,在她脑海中不断的盘旋,闹得她不得安宁,一夜都睡不着觉。
为什么要留下顶珠这个破绽,换掉的轿子在哪里,为什么要被分尸,左相夫人进宫,说出左相和贵妃的事,还当着皇帝的面刺杀贵妃。
咔哒一声,贺境心猛地睁开了双眼。
原本散碎的线索,终于严丝合缝的,变成了一条完整的线,在她的脑海中安静下来。
走来走去的人群,一下子定格在原地,贺境心抽离思绪,她近距离看着傅棠的脸。
她的手指,伸向傅棠的额心,在那里,朱砂点成的红痣依然鲜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