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直县,荣氏典当。
徐掌柜还坐在桌边,他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毛笔放下。
他将纸上的墨吹干,而后,他将册子合上,放回了小箱子里。
嘟地一声。
是石子敲击在木板上的声音,徐掌柜愣了一下,他眼中有些出神,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他站起身,看着小箱子里的那些小册子,他抿了抿唇,将箱子合上,他直接抱起箱子往外走。
深夜的荣氏典当行内十分安静,除了他之外再无旁人。
徐掌柜从伞架上取了一把油纸伞,推开门,走入了院中。
后院的窗外,站着一个穿着蓑衣的人,徐掌柜看到那人,眼神恍惚了一瞬,“你怎么看起来,老了这么多啊。”
“说的你好像还很年轻一样。”蓑衣人的声音十分平淡,“快些吧,那位等着呢。”
徐掌柜闻言,脸上的笑容敛去,眼神也严肃了几分,他将手里的箱子递给蓑衣人,然后他如贺境心那样,直接翻窗离开了荣氏典当。
暴雨还在下,噼里啪啦砸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很快被雨又砸下去。
而此时,水面上却停着一艘船。
河坡有些陡峭,尤其是被雨打湿之后,更难行走。
蓑衣人倒是很轻松地直接上了船,徐掌柜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平衡身体,慢慢地顺着陡坡往下,好几次脚下打滑,原本干净的衣裳上都沾了好几块泥水。
“你不是吧,如今这么弱了吗?”蓑衣人站在船头,语气里很是不敢置信。
徐掌柜颇为无语,算起来,他也小二十年不曾动手,当了这么多年普通人,他也早就成了普通人,他喘着气终于站在了船边上,最后蓑衣人看不过眼,伸手把他拽上了船。
徐掌柜把手里的伞放在了外面,弯腰进了乌篷船内,船内,一星如豆,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徐掌柜稍稍有些意外,他转身又走了出去。
“喂,怎么回事?”徐掌柜皱眉问。
蓑衣人手里撑着竹篙,将船撑开,“什么怎么回事。”
“鸢娘啊,她怎么会在这里?”徐掌柜自然知道鸢娘,应该说这阳直县内,很多人都知道她,当初路丰年可是十分欣赏鸢娘,还动了把人赎身养在外面当个外室的心思,当时这事儿路丰年就是让徐掌柜去办的。
“自然是因为,她也是自己人。”蓑衣人道。
徐掌柜得到了蓑衣人的亲口确认,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好像也并不是不可能。
“只靠我们几个人,是办不成事的。”蓑衣人道,“这里是阳直县,想要自己人,只能自己去培养。”
二十年前,蓑衣人和徐掌柜等人,被派到了并州,他们人手有限,没办法,人多了不好操控。
当初他们也是混在难民之中进入并州的,目睹了各大世家把难民变成隐户的骚操作之后,他们也有了点想法。
那些目下无尘的世家,素来不会正眼看人,更别说低头去看一看那些逃荒的难民了。这些年,他们想办法吸纳了不少难民收为己用。
当初六岁的鸢娘,连同其他一些小孩,都被蓑衣人买下来。后来便一直是替他做事。
鸢娘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她还与世家有着深仇大恨。当初他家之所以会家破人亡,不过是因为世家想要侵占他家的家产,她爹只是个商贾,没有根基,钱财招人眼,最终引来了杀身之祸。
鸢娘始终无法忘记,自己被阿娘藏在水里,亲眼目睹阿娘被人活活打死的那一幕,她对害地她家家破人亡的世家恨之入骨。
徐掌柜回到了乌篷船内,他在船仓另一侧坐下,冲着鸢娘微笑着点了点头。鸢娘回以微笑,却并未多话,徐掌柜也没有。
暴雨是最好的掩饰,乌篷船在水面前行。
小半个时辰后,乌篷船靠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