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湉的讲话被文廷式用留声录音的方法,投放到了全国七八个省份、二十多个城市,
新奇的公开演讲掩盖了他紧张不安的情绪,录播的方式避开了应变能力不足的缺点,残损的音质则模糊了他幼稚的嗓音,留下无数想象的空间。
如此扬长避短之下,这次前所未有的公开讲话,取得了轰动世界的成果。
国内抵制意货的运动迅速达到,意大利洋行门口天天有人静坐示威,每一个前来购物的黄种人都会受到“你还是中国人吗”的严厉审视,以至于不少洋行都在门口打出了“本店不出售意大利货物”的告示。
天津强学会的青年学生在码头上齐唱无衣的事迹,引得无数人潸然泪下。
上海一家饭店甚至因为在门口打出“本店不向意大利人出售商品”的标识,而火速红遍全城。一时间,意大利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连跟意租界比邻的法国租界都因为出入不便、抗议声扰民等问题,频频对邻居翻白眼。
终于,七天之后,克里斯皮内阁倒台的消息传到远东。马迪纳垂头丧气地登上了返意的轮船,如果不是因为他乘坐了美国大使的汽车,东交民巷外静坐示威的群众手中的臭鸡蛋,甚至还会给他留下一些深刻的印象。
“咳咳咳,妈了个巴子的,这些兔崽子,还真跑得一干二净了连个倒茶的人都找不到”
载澍往总理衙门的班房里寻觅了一圈,各处茶房的炉子都熄着,不见半点热气。他只得纡尊降贵地蹲下来摆弄那火炉,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结果火没生上,烟倒是生了一屋子。弄得巴雅尔以为走火了,进门就是一桶冷水,连人带炉子,浇了个透心凉。
幸好如今已经进了六月,要还是前两个月那天气,非得冻出毛病来不可。
巴雅尔不由讪笑“抱歉抱歉,你在做什么”
“生炉子呀。”载澍翻给他一个白眼儿,“主子大半夜的守在这儿,总不能连茶也不上一杯吧”
“有你这么生炉子吗,瞧我的。”慕尼黑联邦国防大学的高材生博尔济吉特巴雅尔同学,在炉子前蹲下来,按照标准的野战控火条例,架煤点火、扇风控烟、扑灭掩埋一气呵成,终于搞定了一杯热茶。
两人端着托盘,蹑手蹑脚地回到正殿,扒开门缝一瞧。载湉趴在桌上,枕着胳膊陷入浅眠。
自从马迪纳离开中国,慈禧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把棘手的事情扔给小皇帝,虽然有办砸倒霉的风险,但是允许载湉接触权利这件事本身,就会助长对方的势力。毕竟皇帝年轻,恰似初升的朝阳,而她却已步入迟暮。
慈禧的头风瞬间不药自愈,她又摆出圣母皇太后的架子,强势地把参与谈判的大小官员都叫到颐和园去“聆听慈训,面授机宜”,并且马后炮地电令各地总督“意舰不足为虑,如有必要,尔等可用岸炮还击”。
呵,仗都打完了,你才想起来指挥了载澍被太后这种摘桃子的行为恶心得几顿吃不下饭,阴悄悄地痛骂储秀宫小人嘴脸,回头一,巴雅尔更是坐在廊檐底下抹起眼泪来,一米九几的大个子活像缩小了一圈似的。
“我就是替万岁爷不值。他小时念写字,不管写得多好,詹事府那群人都不敢夸他一句,全板着脸孔,异口同声地说不如当年同治爷远矣。”
这么惨的吗载澍不由砸吧砸吧嘴。他也是从小抱给人家养,可是孚郡王老福晋没有亲儿子,家里请了四五个师傅,求着他念还来不及呢。
巴雅尔愤愤地“呸“了一声,压低声音“若那位爷当真是样样都好,怎么会年纪轻轻把自个儿断送在烟花巷里太后要是真有本事,就该就把亲儿子养好了如今可倒好,她葬送了一个皇帝还不够,又来祸害我们爷”
载澍默然,过去跟他并肩坐在台阶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伯父能活到今天,见皇上这个样子,该有多开心。”
两人各有各的心酸,对视一眼,忽然抱头痛哭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载湉听到声音出来,见巴雅尔跟堂兄抱在一起,险些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皇上。”两个人赶紧抹抹眼睛,取了披风围在他身上。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定睛一,居然是翁同龢一个人打着灯笼,步履蹒跚地走在廊上。
“翁先生”
“大人”
载澍和巴雅尔赶紧过去一左一右搀了他,惊讶地发现这位以严谨古板著称的大学士,竟然衣冠不整,脚下一高一低地踩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花白发辫散乱,满面泪痕。
巴雅尔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载澍结结巴巴地问“翁先生,您,您就这样来,来面圣”
载湉亦是一惊,侧身道“快,先扶进来。”
翁同龢见他,像是垂死的人忽然注入一股生气一般,脸色骤然红润起来,激动得每一根皱纹都在颤抖,眼睛里滚落大的泪珠“皇上,皇上”
“免礼免礼,好生说话。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