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的傍晚,汉中的风已经很凉了。
诸葛亮缓缓迈步走上了府营背后一座小山丘,远远看着一人一马孤独走在崎岖的西进的道路上,那是马谡。
“军师,幼常刚遭受这般巨大冲击,你便要他去武都招徕氐羌诸部,怕会出什么乱子啊。”赵云私下里还会叫诸葛亮一声军师,和刘备在时一样,这是他俩的默契,好像两人都在回忆曾经的辉煌岁月。
“由他去吧,真金得烈火锻造,幼常这几天遭受这般烈火也并非坏事,过段时间我会让巨达去阳平关找他,交代西行之事,如果后面幼常西行能有所历练成长,那就真的算是我大汉之幸了。”
赵云捻着胡须,也抬眼看了看远处的马谡:“他之前跟在你身边谋划军事,以为行军作战便如同画地为图那样简单,缺乏实战经验,想来光幕所讲的在街亭举措失据就在这里吧。”
诸葛亮转过身来说道:“不仅是他,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来汉中之前,我并没有真正执掌一军,我和幼常一样,长于谋划,短于执行,这些也都得需要多次锻炼才行。”
赵云这次并没有反驳,每个人都得不断学习历练才行,他在数十年的征伐生涯同样如此。
“走吧,山上风大,可不能冻着了。”诸葛亮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赵云哈哈一笑:“我吹过的风可不少了,这点秋风正舒服。”
下山路上两人边走边聊,临近山脚赵云停住了脚步,他看了一眼诸葛亮说道:“军师,平时你虽然气定神闲,但你背负的压力我是明白的,威公之前和我说你来汉中后越吃越少,北伐和大汉都需要你,你可千万要把自己顾好啊。”
诸葛亮点了点头,心中很感动。
如今徐州、荆州时代的老人越来越少了,诸葛亮时常觉得自己的孤独和无力,但赵云的话让他心里一暖。
只是赵云此时也已经须斑白,他的最辉煌的时间都献给了大汉,和先主、云长、翼德一起为了一个宏伟的目标南征北讨,但再勇猛的将军也敌不过时间。
“子龙将军也要保重好自己。”诸葛亮说道,此时光幕之上所说的大汉人才凋零再次摆在了他的面前,此时,他只希望大汉新的一辈能早点接过大汉的旗帜。
……
在诸葛亮帐中亲眼看到光幕之后,督前部、镇北将军魏延当天就赶回了南郑汉中都督的府营,回到府营倒头就睡。
一直到了第二天傍晚,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昨天的画面在他脑子里一一闪过,此时回味回味,他才觉得那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勇武相侔、文治远甚……”魏延思索着昨天那光幕上的话,他自认为自己并非单纯武夫,但光幕之中话里话外都把自己当作一员莽将让他很不舒服,但他又不得不信。
魏延一时间没什么头绪,起身走出门外喊了一声:“休风!”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快步走了过来,这是魏延帐下司马邓德、邓休风。
“将军。”邓德微一施礼,毕恭毕敬说道。
魏延看到邓德,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件事,当年他在荆州刚刚投身刘备麾下时,偶然遇到了当时还是荆州从事的邓方,也就是邓德的父亲,邓方曾经和他说过一段话。
“休风,多年前还没入蜀的时候,你的父亲曾经和我说过一段话,你知道吗?”
邓德看了一眼府主魏延,心里却闪过了一丝犹豫。
自己父亲和魏延有旧,建安末年迁安远将军、朱提太守时,知道南中偏远,便写信给魏延,请魏延把自己招募到了汉中,任将军府司马。
但父亲曾告诫自己,魏延勇武在汉军后辈武将中数一数二,将来必定会成为国家利刃,但其人“头上生角、其凶甚矣”,利刃而无鞘,将来怕不会善终。
邓德想到这里,便低声说道:“父亲在时,并未和休风提及此事。”
魏延看了一眼邓德,已经看出他的隐藏,若放在平时他可能会怒,但这次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当年孔山和我说,我这个人锐利过头,不知道守拙,叫头上生角、其凶甚矣,我当年并不理解,近日来却有了一些感悟。”
邓德心里有些吃惊,自从来到汉中,魏延给他的最大印象就是孤傲,看不起任何人,今天主动露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将军勇猛过人,沙场征战没有一些硬手段怎么能行。”邓德并没有轻易吐露自己的心迹,今年丞相诸葛亮进驻汉中后,汉中都督区波谲云诡,暗流涌动,他已经体会到了。
魏延缓缓坐到了官厅外的廊边,看着远处沉沉落下的夕阳问道:“杨仪之前曾经找过你吧。”
邓德又是一惊,诸葛亮来汉中后不久,杨仪就曾经从诸葛亮府营亲自来南郑秘密找他,明面上是看望故旧,实际上则是为了打探魏延对未来汉军计划的态度。
“是……”邓德是个正直的人,之前在杨仪再三叮嘱乃至威胁下,邓德身为魏延的僚属但隐藏了这件事,如今府主魏延已经知道了,他也就没法再隐瞒了。
“是诸葛丞相让杨仪来的吗?”
“不是!”邓德郑重施礼,斩钉截铁回复魏延道。
“哦?”魏延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邓德,“你怎么如此肯定?”
“因为丞相是个知轻重大小的人。”
“轻重、大小!”魏延心中燃起了一股火,这四个字他昨天刚刚听过,“那我老魏便是个不知道轻重大小的人吗!”
邓德没有因为魏延的突然暴怒而退缩,反而再次郑重施礼说道:“将军,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难以分清轻重大小之人。”
魏延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继续盯着邓德,他能够在行军作战时指挥数万大军如臂使指,但这些深奥晦涩的道理却摸不着头脑,但他心里已经隐隐意识到,这该是他魏延需要去搞清楚的事情。
“休风,你为我讲讲这轻重大小吧。”魏延舒缓了语气说道,下决心搞清楚那光幕上评价他不知轻重大小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