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皇子,我求你……求你放了我爹娘,”仿佛有一根极细的线勒住了他的咽喉,他害怕极了,密密的眼睫毛不住颤抖起来,声音也跟着颤,沙哑而断断续续,“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放了他们……”
毫无疑问,这是这位娇纵任性的大小姐第一次求人。
可悲、可怜、又可爱,教人想要在他身上施加诸多暴虐,让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变得更加可怜。
“大小姐,你还没有认清你现在的处境。”郁修远不咸不淡地说,“你现在是我的,无论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由不得你。”
柳倾指节用力曲起,紧紧攥住了衣角。
“你很聪明,猜到了我不喜欢在一个昏迷的人面前杀人。”郁修远慢条斯理站起身,倾身靠过去,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平静带笑的语调里透着一种彻骨的阴冷,“但我的耐心和时间都是有限的,大小姐,早点好起来,说不定你爹娘还能赶上我们的成亲仪式。”
郁修远大笑着离开了。
柳倾再也支撑不住,脱力般倒下去:“爹……娘……”他想不出任何办法救出爹娘,他连这座寝宫都出不去,他没有力量,他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大小姐。他将自己蜷缩起来,一颗颗眼泪无意识滚落:“陆舟……陆舟……”
……
皇帝吐血之后,身体状况急速变差,似乎提前透支了生命里的所有精力,只剩下一具骤然衰老的躯壳。
又像是一滩快要腐烂的树叶,散发出难闻的、属于死亡的味道。
郁修远面不改色立在一旁:“大敌当前,百官惶恐难安,父皇,国不可一日无君,您身子不好,不能再处理朝政,儿子愿意为您分忧。”
“你……你是故意的……”皇帝猛烈呛咳几声,咳出陈旧暗红的血,“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帝病重,但脑子还能转,还没有变成傻瓜,自然能够从这一系列的动作里捕捉到真正的幕后黑手;可他同样不明白,郁修远为什么要勾结敌国,这是真正彻头彻尾的背叛!郁朝百年基业,都要毁在他手里!
“是啊,很多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郁修远道,“但是父皇,您怎么能也不理解?”
皇帝的宫殿尊贵而辉煌,不是金银珠宝堆砌出的华丽辉煌,而是至高的权力赋予这宫殿里一切的意义。明黄的龙榻近在咫尺,郁修远无波无澜地看着,想起曾经无数个距离它遥不可及的日夜。
皇帝好美色,后宫佳丽三千,嫔妃多到他记不住。
受宠的妃子前呼后拥,锦衣玉食奢侈无度;不受宠的妃子如同墙边冷落的野草,萧瑟凄苦,无人问津。
郁修远的亲娘就是位不受宠的美人,在后宫里没有任何地位,若是不穿上美人品制的衣装,那些低贱的丫鬟太监都认不出她是个主子。
他亲娘年轻时有一两分能让皇帝临幸的姿色,但久居如同冷宫的宫殿,容貌也越发衰而无神,好似一张画上去的苦相。
亲娘如此无能,郁修远更得不上父皇的宠爱——皇帝三十多个儿女,几个受宠的儿女都是他最喜爱的妃子所生,这些儿女就占据了他所有注意力,轮也轮不到郁修远。
从记事起,郁修远脑海里就是漫长无望的等待和冷落。每个人都冷落他,他住在下雨会漏水的宫殿里,吃着最低劣的菜色,穿最粗糙的衣服。丫鬟们敷衍他,趋炎附势的太监们看不起他,其他受宠的皇子更是把他当成狗一样戏耍,从没有人把他当成皇子看。
他是皇子,也是活在偌大皇宫里的一只卑微的猪狗。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就要被人践踏?
跪在地上看着他的父皇轿辇慢悠悠走远、看着人人诚惶诚恐跪倒在那抹明黄下的时刻,郁修远发誓,有朝一日,他要这让天下人尊崇的、恐惧的、贪婪而又向往的至高权力为他所有。
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也做到了。
他偶然和被派来打探消息的仇泽搭上了线,从此一边给姜国提供消息、一边借着仇泽的商贸生意,攒下本钱,开展贸易,发展眼线和人脉。
他憎恨郁朝,卖了郁朝这件事做出来没有丝毫犹豫和压力。
皇帝年轻时太爱播种了,他的儿子们就是他自己养出来的蛊。
终于等到皇子们憋不住闹事的时刻,他左右逢源、暗中设计,引得按耐不住的皇子们去刺杀皇帝,再在皇帝脆弱的时刻献上长命丹,接着又求娶柳倾,展现出对皇位无欲无求——一个对另一个同性一往情深为情所困的男人没有任何威胁,皇帝甚至还因此对他多加关照,给他送女人,还想着把他掰正。
皇帝对他的信任让他轻易就可以给皇帝下毒——皇帝每日吃的长命丹就是慢性毒药。
皇帝一心给太子铺路,眼看着太子声望愈高,众望所归,仿佛大势所趋。在他们再次出征前,郁修远果断和仇泽联系,设计坑杀太子和陆家父子。
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登位的,他要亲手将这皇位抢过来。
“这都是您的错,父皇。”郁修远不疾不徐地说,“倘若不是您种下了这一切罪孽的根源,也不会有今天这种结果。”
“……混账、混账……!”
皇帝平庸无能,忌惮良才,可他从未想过郁朝会在自己手上毁灭。他竭力挺起身,因为眼眶凹陷而显得格外突出的浑浊眼珠死死盯着他;这一刻,这庸碌一生的皇帝倒是显出了帝王的狠厉和果决:“来人……来人!朕要杀了你这个寡廉鲜耻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