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会在不如意的时候怀念过往,一旦飞黄腾达,谁还记得故园湖畔的佳人叫夏雨荷还是风晴雪。
姜夜白许久没有回答,宋言以为这个问题揭了他的伤疤,凑过去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姜夜白脸上没有类似悲伤或者怀念的情绪,他甚至含着笑,在拨弄盘子里的食物。
几片菜叶被他摆成花瓣的形状,见宋言看过来,他又夹了两粒葡萄摆在中间,筷子勾住菜叶两边,翘起。摆成一朵笑脸花。
他欣赏了一会自己的杰作,才慢悠悠道:“或许是死了吧,我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他也没有找过我。”
“但是世上的事,哪里说得准呢?没准哪一天他就从坟里蹦出来,大喊一声‘俺姜维来也’!又复活了。”
宋言被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她缓声道:“小白啊,这样背后编排你爹是不是不太好?”
姜夜白笑了笑,附和道:“对啊,真的不太好。让他忍一忍吧,实在不行就掀了棺材板来砍我,我保证站着不动任他砍。”
宋言忍不住又笑起来,她咳嗽一声,压下笑意,有些无奈:“小白啊”
姜夜白仰头,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宋言没想到自己的脸上还能有这样灵动的神情,心头噎了噎,一时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宋言回到座位上,继续喝没喝完的那碗汤。小金刚睡醒,从她袖子里钻出来,小口啜饮着碗里的汤水。
一天不见,它的鳞片更闪了。
姜夜白的神情有一瞬凝滞,他问道:“这是什么?”
宋言奇怪道:“你难道认不出来?这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这句话没说完,小金便叨了她一口,它乳牙没长全,又刻意收着力道,以至于这点咬合力,更像是宠物和主人间的游戏。
宋言倒不觉得痛,只是好奇小金为何对姜夜白如此抗拒,毕竟在生理意义上,他们的确是父子关系。
姜夜白嘴角抽了抽:“算了,它乐意在你那,便在你那吧。”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对于很多夜猫子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但是现在宋言身边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唯一一台电视机还要付费,不然只能看主持人铮亮的光头。宋言没那么重口味,环视一圈,只有那张棺材板样式的床可堪一卧。
她铺好床,回头,顿时哭笑不得。
姜夜白把一张软垫铺在地上,再铺上一层奥特曼床单,枕头是用碎布头缝起来的,外层布满细细密密的针脚。
他边铺边说:“从二手市场淘的,我们没多少钱,总得省着点花。”
宋言有点诧异:“没想到你挺有生活经验。”
他随口接道:“如果你也在荒野算了,当我没说。”
他声音很低,后半句话含混不清,宋言只当自己没听清,也懒得追问。
暴雨如泻。一道道成股的水渍顺着窗玻璃流下,窗外的世界模糊不清,只听得见雨珠噼里啪啦的声音。
周遭格外安静,宋言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还寄寓在小山村里的时候,山里的夏天格外漫长,成片成片的树荫遮天蔽日,放眼望去,绿得教人心惊。
沉默的、魁梧的树木是大山忠诚的卫士,它们阻挡着外人靠近,也禁止山里的人离开。
她还很小的时候,母亲总是披头散地操持家务,她其实不太记得她的样子,记忆中的母亲总是被长挡住脸。
唯一一次,她好像看清了她的脸,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她住在高处,雨往往和雷一起落下,格外可怖。大树在风雨里东倒西歪,像吃人的鬼怪。
她有点害怕,但是她更害怕“害怕”本身,所以她把薄薄的棉絮盖上头顶,抱着自己在被子里颤抖。
等她醒来的时候,却现自己躺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女人闭着眼,头被拨到两侧,她的脸在经年风霜磨砺下,沟壑丛生,却依稀能看出昔日秀美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