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4年,四月,怀朔镇。
今夜月黑风高,镇城的衙署大院内却火把通明,十几名少年正在无声地整理各自的马匹铠甲和随身兵器。
镇将杨钧和统军贺拔度拔站在台阶上,沉默地看着大家,神情严峻。
一个军士快步走到杨钧面前报告,时辰已到。
杨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让那个军士退下。
贺拔胜也听到了军士的话,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装备,确认没有问题,然后快步上了台阶,走到杨钧面前,带剑拱手行了个军礼。
他们准备出发了。
杨钧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现在怀朔镇城内的守军已然不多,容不得任何闪失。他叮嘱贺拔胜,外面叛军人多势众,如果发现情况不利不要硬闯,即刻回城再想办法,他已安排人在城门接应。
贺拔胜领命,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多说无益,即使他已下定了决心,如果不能突围出去,就战死在叛军营中。
贺拔破胡不接受失败。
请示完毕,贺拔胜退下台阶,同时用余光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贺拔度拔没有说话,眼中隐约流露出一丝鼓励和关切。
对贺拔胜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另一个军士走上前来,手中托盘里是一壶酒和十几个酒杯,杨均亲手将酒杯逐一斟满,每个人取了一杯。
贺拔胜仰头一饮而尽。
出发!
少年们转身上马,安静迅速地出了衙署大院,消失在通往城门的路上。
杨钧目送着队伍离开,直到最后一骑淹没在黑暗中。
他面容憔悴,但依然毫无倦意。
自从去年怀朔被围之后,他基本就没有很好地休息过。
杨钧由恒州刺史改任怀朔镇将已经三年了。在北魏首都还是平城的时候,北方六镇的镇将是个相当荣耀的职位,通常都由朝廷的宗室亲王来担任,但自从三十年前孝文帝元宏将首都迁到洛阳之后,镇将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北方六镇也逐渐变成政治斗争失败的官员贬谪地。当然名义上镇将的品级还是比较高的,他本人现在还挂着七兵尚书、北道大行台的头衔,级别为三品。但他也清楚这个品级也就聊以自慰罢了,六镇现在是被朝廷遗忘的蛮荒之地,继续升迁的希望很渺茫。
只希望能在这个边镇职位上为国家尽最后一份力,保障国家北境的安宁,也算不负弘农杨氏的郡望门庭了。
好在现在柔然出现内乱,实力不复当年,已不再是需要北魏倾全国之力来应对的北方边患,所以守城的压力并不是太大。
但福祸相倚,外敌的式微反过来导致用以御敌的北方六镇更加不受朝廷重视。
六镇地处塞外边陲,土地贫瘠物资匮乏,需要从内地源源不断地提供物质补给才能维持正常运转。现在既然这些镇城的重要性江河日下,补给也就不像之前那样按时足量了。
去年柔然闹了天灾,那个三年前他亲自护送出境的柔然王子阿那瑰(guī)向北魏求粮不成,恼羞成怒,带领三十万人马大掠北境。这帮人很狡猾,抢了就跑,等北魏尚书令李崇带军过来的时候,柔然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李崇追出三千多里地也没追上,只好班师复命。好在这次柔然只是抢东西,没有攻城抢地盘,不构成太大的军事威胁,所以北魏朝廷也没太当回事。
();()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最终变成了引燃北魏末世的导火索,此后数十年乱局都因此而生。
六镇及周边住着几十万镇民,以鲜卑、敕勒(chìlè)、匈奴、吐谷浑等北部民族为主,这些北族又分成很多部落,有各自的酋帅。被柔然洗劫之后,镇民缺乏粮食,无法生活,只能求救于镇将。但镇将们作威作福惯了,哪里会关心这些下等民众的死活,对这些要求统统置之不理。镇民们忍无可忍,日益积累的不满情绪终于爆发。
变乱首发于怀荒。当时怀荒镇的镇民饥饿难耐,向镇将于景请求赈济。按说这个于景还是颇有来头的世家子弟,他出身河南于氏,是北魏的勋臣八姓之一,世代都是高官。于景的曾祖父,就是北魏初年大名鼎鼎的黑槊(shuò)将军于栗磾(yúlìdī)。于景的老爹是孝文和宣武两朝的社稷重臣车骑大将军于烈,他的哥哥则是本朝曾经权倾朝野的尚书右仆射于忠。
但于忠已在五年前去世,人走茶凉,现在于氏一族已经不复前辈的荣光,北魏的朝政落入权臣元叉手中。于景心中不服,暗中联系东平王元匡企图废掉元叉,结果事情败露,这才被贬到怀荒当镇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