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爽有如醍醐灌顶。
“三叔的意思是……杀了卫修仪也没有用?”
朱云翼点头:“不错。您记得吗?当初卫修仪公然说要一统天下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朱爽喃喃道:“臣愿为皇上一统天下……为皇上……”
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朱云翼抓住他的手:“所以皇上,咱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卫修仪,是齐皇。卫修仪表面上总揽着齐国的军政大权,但是这些年他远交近攻,四处征战,哪有时间打理朝政?真正在主持齐国的,还是齐皇……他在无声无息之中把齐国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此人实在深不可测。咱们可以断定,就算现在卫修仪出了什么意外,他也能马上找到别人把事情接着做下去。而杀卫修仪,只会让他大怒,加快进攻奚宋两国的速度……皇上请三思!”
朱爽听得出了一身冷汗。朱云翼的手把他握得紧紧的。温暖而干燥的触感,令他的心神慢慢安定下来。
“多谢三叔指点。要不是有三叔在,朕险些犯了大错。”说着要反握回去。朱云翼却一抽手逃开了,仿佛在瞬间换了个人:“皇上能容人言,是国家的福分。”
朱爽一把抓空,心里仿佛一脚踩空了,摇摇晃晃的没有半点着落。赌气说:“国家,国家,是啊,三叔你心里就只有国家!”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朱云翼一愣:“皇上您是怎么了?”朱爽索性全说了出来:“你从来都没有管过我高不高兴吧?如果有一天,朕和国家非牺牲一样不可,三叔一定会想都不想就放弃朕了吧?!”
朱云翼并不知道五年前朱爽所经历的一切,所以他这些话听起来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皇上……何出此言?”
朱爽从气头上冷静下来,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言重了。但是回想朱云翼对自己和朱云礼的态度,又觉得自己的话不算冤枉了他。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去。换成冷冷的一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自己明白。”
朱云翼还以为是自己从前说过的那句先帝遗言伤了他,于是安慰道:“皇上,您是天子,没有皇上何来国家?臣说要护卫国家,便是要护卫皇上啊!”朱爽想起昨晚才知道的那个秘密嗤笑:“天子?哼……天子……这些话骗骗老百姓就算了,朕才不信!朕心里清楚得很,朕只不过是个寻常的普通人,不比谁聪明,不比谁力气大——只不过不小心投胎到皇家,才过了这么倒霉憋屈的一辈子!我从前常想,如果我生在寻常人家多好——小老百姓家里的父母至少不会厚此薄彼!你们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才会把天下的担子扔给我对不对?”
朱爽越说越气,到最后几乎语无伦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朱云翼渐渐地发觉出不对劲来。他们刚才明明还在好好地说齐国的事,怎么就扯到了这些上来?
朱云翼慌忙中安慰道:“皇上!您怎么可以这么想?您是先帝的儿子,皇位自然是要传给您的——没有谁要故意让您吃苦头——”
朱爽吼道:“九叔也是!为什么不给他!”
朱云翼彻底呆住了,脸色一片惨白。
“皇上您说什么?”朱爽一声喊出去,立刻就后悔了。然而后面已经没有退路,就像他已经知道了的事情,就不可能在从脑海中清除。
“你说的。你昨晚喝醉了说梦话……我都听到了。”
朱云翼浑身发抖,扶着桌子坐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朱爽走去,用力握住他的肩膀,用发抖的声音道:“护着朕的江山,护着九叔的性命——我总算是明白了。让我做皇帝,国家兴亡大事小事都压在我身上,我做牛做马,九叔呢,有你护着,便可以安然无恙逍遥快活地过一辈子……哼,父皇打的好算盘!”
朱云翼盯着他,眼神里满是哀求,仿佛是在求他不要说下去。然而朱爽已经停不下来。
“三叔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他?你非但不阻止他,还帮着他做这些事……你,你,你竟然为了不让我碰九叔,连自己都可以牺牲——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他要你去死,你是不是就乖乖地去死?”
朱云翼嘴唇颤抖:“皇上,求您,别说了……”
朱爽摇晃着他的肩膀:“你怎么就这么蠢!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是非对错!还是你根本就把他当成神了?”
朱云翼终于按捺不住:“皇上请冷静!臣……臣……”
朱爽眼睛发红:“臣?我问你,在我还没有给你们偷到药方的时候,你看着九叔中毒——你可曾有过不臣之念?”
朱云翼浑身发冷,颤抖着靠在椅背上,不敢再看朱爽的眼睛。朱爽知道他是在心虚,冷笑道:“所以说,江山,朕的性命,到头来都比不上九叔金贵……朕明白了……朕明白了……”他说着扳过朱云翼的脸:“三叔,朕说的对不对?”
朱云翼已经无话可说。朱爽说得太过坦白。一旦把先帝的安排和自己的所作所为剖开来看,才发觉他们究竟有多残忍。
“皇上……臣……对不起你……”
朱爽缓缓起身。“对不起……哼,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该说对不起的是父皇……”
朱云翼滑在地上,拉住他的手臂:“皇上!皇上千万别这么想——先帝,先帝他终究是皇上的父亲,你们是骨肉至亲,皇上万万不可对先帝有所怨恨——”
朱爽看着朱云翼,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从前的朱云翼总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就算是天地在他眼前崩裂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没想到朱云翼也会有这样慌张地哀求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