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把那些资料书籍一一收拾好,叠整齐。
我仿佛习惯一个人唱独角戏,却并不在乎无人响应,继续自顾自地巴拉巴拉。
“看来这段时间我没有骚扰你是正确的选择。你看你这作息,一下子就健康了。前阵子,我真担心你会猝死。你已经不是‘小吴’了,你还是悠着点吧。”
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可以滔滔不绝地一个人说两三个小时,直到对方主动挂断视频。可就在这时候,他终于收拾好了他的书案,扭头对我说话了。
“这么说,这段时间你是想过‘骚扰’我的是吗?”他说着,脸忽然凑近了手机摄像头,“陈晨,你把灯打开行吗?”
他的语气分明温和,用的也是商量的口吻,却带着一股我无法拒绝的气场。这让我想起手术室里被他“骂”得大气不敢出的实习小哥。
“哦哦哦……我给忘记了……”
我连忙跑到一边把灯打开,我拿着手机,摄像头晃了几下,接着屏幕里出现我狼狈的模样——睡得乱七八糟的鸡窝头、浮肿的脸、又红又肿的眼睛,眼睛里还有血丝。
“熬了几个晚上?你这样还有闲功夫担心我会猝死。”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又问,“你哭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里浮肿的双眼,忽然现一侧的眼角下面还有些没擦干净的泪痕。于是赶忙抓起衣角胡乱抹了一把。
“哦,没什么。”
接着我大致跟他说了一下我近期工作上的悲惨遭遇,然后告诉他,一觉醒来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独自坐在床上,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样,忽然就觉得十分悲伤。
“你应该赶紧去洗个澡清醒一下。是你睡昏了头,猛地醒来记忆断片。世界一直都在,遗忘的是你。”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低沉,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明明是同一张笑脸。为什么他能让人觉得温暖可靠,也能让人觉得……这么扎心?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刻我受到的心理伤害比手术室里那位碰到他无菌区的小哥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我现他此刻不笑或许比笑着更亲切些。
他告诉我,昨天半夜四医急诊死了个人。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医院里哪天不死人。
这位患者只有21岁。宫外孕,输卵管破裂,失血性休克。
她三天前就因为肚子疼得受不了去内科就诊,内科医生让她做个阴(分隔)道b,她拒绝了因为她未婚。腹部b未见异常。医生说,腹部b很可能照不出来。谨慎起见做个hcg。
hcg多简单呀,验个尿而已。
她又拒绝了,她说不可能的,他们戴了套。因为着急跟男朋友出去露营,她要求医生给她开点止痛药就那么走了。多坚强乐观的女孩子呀,令人敬佩。
等她再次出现在急诊,已经是失血性休克,生命体征微乎其微。
隔着手机摄像头,他抬眸认真地看着我,眼底涌动着不明的情绪,和那天四医定车场里一样。想起他那句“我走了”,我心中莫名的难受。
“你还记得九年前阑尾炎手术大出血的那个姑娘吧?”
我说记得,失血性休克。
他点了点头说,是的。
很多患者和家属都以为,只要人还没死,就还有救。其实失血性休克分三期,一期二期及时救治还能救回来。休克三期,就不可逆了。医生一看就知道救不过来,还是抢救了一个多钟头。因为21岁,太年轻了。
他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他要说这么年轻真可惜,但他说的是,“希望接诊那位内科兄弟,让她签了拒绝检查的知情同意书。”
听到这句话,我的内心慌得一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