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一声,万麒的身子狠狠撞向了棺木旁的书案,而他手中的剑应声坠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远。
那青年的动作太狠,局势变得太快,林若雪在原地懵然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一张五官周正的脸映入眼里。
林若雪望着居高临下站在万麒身前的青年,愣了一晌,方迟疑道:“王洛?”
巫山便是巫山
青年听见她竟准确无误叫出自己名字,似乎是没料到对方还能记得自己,面上微顿了下。
王洛和林若雪总共见过两次。一次是当街将她的亲哥林若风揍得鼻青脸肿,另一次便是上元节他当街纵马,差点伤她于马蹄之下,总归两次见面的情形都算不得太好。
他转过头,眼中便映入少女那素白到脆弱的面庞。视线交错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晃而过的不自然,他压下了头算是颔首致意,便又略显仓促地转过脸去。
“小嫂子,我们来迟了!”
这话从门外传来。林若雪抬头,看见一个身材偏胖的青年脚步匆忙地往里跑,许是跑得太急,头上都冒着汗,进来便一把扶住面色苍白的林若雪,望着这满地狼藉,大口大口喘着气。
许久没见,林若雪还是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当初江淮身后的两个跟班之一,王敞之。
万麒带着浩荡荡一群人当街而过的消息一传到他府中,王敞之便觉得不好。但他毕竟只出身四品的官员之家,便第一时间想到了同样与江淮相熟的王洛。
局势毕竟特殊,京都的世家如今大多对安平侯府避之不及,故而初找王洛时他并不太抱希望。却没想到,才说到林若雪如今一人守着偌大一个王府无依无靠,对方便一口答应下来要帮这个忙。
林若雪望着两人带来帮忙的足足数十个青壮家丁,心头一热,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只定定望着王敞之的眼睛:“多谢。”
那声音明明很轻,却莫名让王敞之觉得心中一颤。王敞之望着少女潮湿却坚毅的眼神轻点头,视线又落在一旁停着的黑沉棺木上。
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小霸王,如今却远在天边下落不知。或还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却也或许早就化作一具枯骨,再也不能骂他凶他,也再不会在他受人欺负的时候保护他。
王敞之眼眶莫名发热,心中也是一酸,艰难道:“嫂子切莫客气,如今淮哥不在这里,我只想着能为他多做些。”
是“不在这里”而不是“不在了”。毕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即使只有一丝丝的希冀,也要隔着避讳不刻意提起那层可能。
“哪个不要命的敢踹老子……王洛?怎么是你!”
万麒这才用手撑着身子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看清踹他的人事面色当即骤变,语气却难免收起了几分嚣张跋扈的气势:“王洛,你在这凑什么热闹!莫非你也要包庇偏袒那逆臣!”
“什么逆臣,放你妈的狗屁!”
王洛说话向来十分不客气,又是憎恶分明的性格,本就一直看不惯万麒这种人渣,此时看着万麒这副拜高踩低的样子恨不得再给他几脚。
话音落下,万麒的脸腾一下又难看了,王洛却才不管这么多,又上前一步,冷笑一声道:
“少将军为国捐躯,是负隅抵抗还是弃城而逃,是功臣还是叛臣,如今圣上都未下定论,轮得到你这个趁人之危的蠢货在这里妄下定论?!”
“王洛你——”
这话说得没留一丝余地,满堂的人都听得清晰入耳,万麒方才趾高气扬的嚣张劲儿就像一下子被人捉住甩到地上然后踩进泥里。
可他这人本就是见人下菜的,王洛的爹偏又是圣上御提的正一品封疆大吏,前不久才又擢升内阁阁老,即使他万家如今蒸蒸日上,可王洛从身份上说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
于是万麒看着眼前眉目端正的青年极尽鄙夷之色全然不将自己当个屁的样子,伸手指着他,嘴唇颤了又颤,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连带着手臂都被气得哆哆嗦嗦。
最后终还是狠狠一拂袖子,恶狠狠瞪着厅中的人甩了句“我们走!”,被一群人簇拥着跌跌撞撞地出了府。
“小嫂子,这是刘宁给您的信,您收好。”趁一片乱糟糟无人注意时,王敞之附在林若雪耳边低声道,往她怀里揣了薄薄一片儿物件儿。
林若雪颔首收下,看见王洛正朝这边走来。
王敞之这才想起似的,急急忙忙将王洛拉到这边来,他不知这二人之前本就见过,只向她介绍道:“小嫂子,这位是王公子,与淮哥是旧相识,今日多亏了他才能将那群人赶跑。”
林若雪望着王洛,向他颔首福了福身:“王公子今日相救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王敞之只当自己是错觉,一瞬间竟瞧见向来坦荡直接的王洛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只见他颔首回道:“不必客气,江——”,话到嘴边他却喉头滚动了下,生生将后面习惯性的“夫人”两字咽了下去,兀自改口道:“不必客气,林姑娘。”
江淮的“棺木”最终是被葬在了他幼时最爱去的那座山上。棺木进入地底,盖上最后一抹黄土,他们三人站在孤零零的山头上,俯瞰着山脚下依稀的人烟。
冬日萧瑟,明明是年末关头,却谁也沾染不到一丝喜庆的气氛,林若雪望着脚下盘踞繁华的京都,一时竟生出一种隔世之感。
曾盛极一时的安平侯府,竟一时间变得人人自危人尽可欺,而当初一起打打闹闹长大的几人,有的生死未卜有的下落不明,余下的也不过仅能尽微薄之力,于大势前弥补一二。站在命运关头感受朔风毫不留情,谁也强求不得,谁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