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衣裳有些薄了,是苗氏专门替他做的,在屛玉县穿是刚刚好,可是在这四月的灵州城里,到底是有些单薄了。
可他就
带了这一身新衣裳,如今要走了,没有像样的老寿衣穿,总要穿得体面一些,不好穿着旧衣裳上路。
于是又仔细刮了胡须,将头梳得整整齐齐的,随后便坐在桌前,怀里抱着那宝贝一般的包袱,等天亮。
而当天亮起来的那一刻,第一缕阳光从小窗户里照进来,他便起身出去。
但却又没有带那他当做宝贝一样的包袱,反而是买了十几个烧饼回来,然后才反锁了门,将包袱里的药给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均匀撒在烧饼上。
最后又将烧饼都给一一用油纸包好,放进包袱里,背着往城外去了。
也是巧了,周元宝和周玉宝本来身上也没多少钱了,两个又是吃了上顿不知作下顿打算的,因此那银钱自然也就没了,这一早起来,只觉得是饥肠辘辘的,难受不已,远远瞧见人家棚屋门口飘起来的袅袅青烟,都觉得是个什么人间美味,那口水直流。
两人相视了一眼,竟然是达成了默契,朝着那家人去了。
人家煮饭的老太太一看他兄弟两个,吓得不轻,一是想着他们打女人,二来想着他们家还有脏病,于是拿着勺子一头往棚屋里钻,一头大喊着自家的儿子媳妇,“大华,大华媳妇,快,快救命了!”
老太太这一声喊,喊来的不单是她的儿子媳妇和孙子们,还有隔壁邻舍里也探出头,一个个看着这周玉宝兄弟俩,都没有好颜色。
兄弟俩本是锁定了这个老太太的,哪里晓得她这一嗓子嚎起来,引来了这许多人,顿时便有些怯了场,皱着眉头最后只不甘心地退回去。
只不过他们这一此举,也是引得这临时村子里的人将他们做那强盗怪物一般来防备着。
所以等着周天宝从城里出来,在这临时村子里打听这周老二一家的时候,正好五六个闲散的女人坐在那里纳鞋底,一听他问的是周老二家,见他又生得老实巴交的,和那周家可不像是一类的人。
一个个七嘴八舌也是好心,只将那周老二家近来生的事情,都一一与他细说起来。
周天宝听着听着,很奇怪,明明他们是自己的亲人,可是如今他们不得好下场,自己竟然不但高兴,还松了一口气,有种莫名的解脱感。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黑心的肝肠,但是随后又听两个哥哥早上
还打算直接在村子里抢粮食,顿时又想,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自己做不来这样的强盗行为,他们以后就算落了什么下场,也是活该的!
见他站着愣,这些个热情好心的女人都担心他一时心软,将人接进城里去,便都劝起他来:“好后生,我们看你也是个好人,便是同他们家真有些沾亲带故,但是你听婶婶们劝,别引狼入室去,到时候害了你一家子的人。”
又有人说:“这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自己顾着自己才是要紧的,你若想做好人,那是好事情,菩萨必然是心里有数,记你这一功德,可后生你要好好想想,看你如今也是有家有业的,接了这一帮瘟神去,你家里的人还怎么过日子?不能因你一个人想做好人,而连累了全家同你受累呢!”
周天宝听着这些话,心说这些婶子们真是通透人。自己的确也不想接他们回去,接去了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他太清楚他的亲爹和哥哥是什么人了。
他们折磨自己不要紧,可是怕他们去找周梨,找杜屏儿找杜仪表哥。因此他才没有想过接走他们,而是来跟他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
于是笑道:“多谢婶婶们,我晓得了。”可听了她们这些话,周天宝下意识摸了摸那包袱里的十几个烧饼,忽然也想通了,他还有家人,家里还有妻儿。
他将苗氏娶回来,孩子也还小,不能不管的。断然不能为了这些个牲畜,将自己的命赔进去,所以在这村子四周转了一圈,找了个没人的偏坡,将自己包里那些带药的烧饼刨了个土坑,给埋进去了。
他原本是想扔到那城外的护城河里,但又怕药死了里头的鱼。
于是才想到了这个主意。
埋好后,他便回城里去了,却也没有就这样折身回屛玉县去,打算想个法子,将这父子人驱赶得远远的。
但他主意都还没得,那饿极了的周玉宝和周元宝两兄弟见临时村庄里的人这样防备他们,只能将找食物的心思放到林子里去。
不想竟然是才到这偏坡上,两兄弟就因那前胸贴后背的,没力气就在坡上歇下来。也是巧了,就在周天宝埋毒烧饼的地方坐下来。
饥饿中的他们嗅觉都变得异常的灵敏,隔着一层黄土,还闻到了烧饼的香味,然后就现了这泥土下面盖着的烧饼。
刨开一看,下面也没什么脏东西,这些个散着芝麻香味儿的烧饼又只沾了些泥土,两兄弟互看了一眼,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好似慢一分,都是对不起老天爷给他们两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