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兄弟相残的惨剧她知道不少,父子相残的惨剧同样有很多。商悯没见过弟弟谦儿,也不知这孩子秉性如何,现在他们两个年纪都小,武王又正值壮龄,同室操戈的惨剧似乎离他们很远。
但商悯如何敢去赌王族亲情?
商悯能约束己身欲望,承诺只要弟弟不动歪心思她就不会拿他怎么样,可谁能向她保证弟弟长大后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谁都不能!就连商谦自己也不能,因为人是会变的,也是会说谎的。
她心情越想越沉重。
宾客觥筹交错,乐声靡靡入耳,众人推杯换盏,口中吐出的话语或恭维或试探。
宴会本就是这样的场合,使者往来,带去一国主君递给另一国主君的话,大臣敬酒,言语中都是巧妙的暗示和讨好。
置身于俗世权力巅峰的一群人在这座宫殿中汇聚,他们各有各的目的,施展着各自的手段,面容上带着虚伪客套的面具,一幕幕恍若戏剧。
宴会开始不过一刻钟,商悯便体会到了生在帝王家的可怕。
她目光四顾,看向正与姬麟交谈的父王,又看向忙着与同僚敬酒的赵素尘。不远处商允正和一个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女说话,他们二人是同席,那少女想必就是商元慈,忠顺公的长女,商允的亲姐。
杨靖之充当亲卫守护武王左右,巡视宴席,不苟言笑。座席角落,姜雁鸣也在,他身边都是姜国的来使,在宴会上显得有些拘谨,没几个人与他们攀谈,大抵是由于姜国是个地窄兵弱的小国。
一个个面孔从商悯眼前闪过,她却垂下眼,发觉自己在这宴会上居然无事可做……亦无人可以交谈。
帝王之家,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商悯抿唇,不再去想。
宴会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快结束了。
商悯又看一眼与姬麟相谈甚欢的父王,低调地带着侍女雨霏从侧门出了大殿,先一步离席了。
大殿内地热暖烘烘的,一出来寒风骤起,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商悯运转真气,驱散寒意,思量片刻道:“谦儿住何处?”
“公子谦在融梨院。”雨霏答道。
“王后住何处?”商悯又问。
雨霏早知商悯记忆有差,不疑有他直接答道:“王后娘娘住重华殿。”
“先带我去重华殿。”商悯吩咐。
雨霏面露难色,“这……奴婢不能带公主去。”
“为何?这王宫之中,竟有本公主去不得的地方吗?”商悯语气平平道,“作为晚辈,本公主回宫理应去重华殿拜见长辈,有何不妥?”
“公主误会了,是王上吩咐,王后娘娘养病,不得探望。”雨霏慌忙解释,“娘娘已经病了好几天了,怕过了病气给公主。”
商悯眉头轻蹙,“罢了……先去融梨院。”
“天色已晚,公子谦怕是歇息了。”雨霏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在商悯的目光逼视下垂首,“奴婢这就带您去。”
商悯一刻不停,当即就向融梨院走去。
一路上宫人掌灯,灯火映得她的面孔忽明忽暗。
半刻钟后,商悯站在了融梨院的宫门前,牌匾上三个字遒劲有力。她心想:“这个世界也有孔融让梨的典故吗?”
“牌匾是王上亲手所赐。”雨霏见商悯视线在牌匾上逗留,于是出言解释,“奴婢听说,这牌匾的典故表示谦让之意。”
商悯心下奇怪。典故之事暂且不提,融梨确实有谦让之意,但是弟弟谦儿的名字也是“谦”,这是何意?父王想让次子学会谦逊敬长的品德?
宫人推开宫门,与商悯行礼,商悯抬手压下他们的声音:“不必通报。”
她抬脚走进院内,径直来到了商谦的寝殿。
他竟然还没有入睡,正在寝殿侧面的书房点灯读一本书,读得极为认真,连商悯到了都未曾发觉。
观其神色,他比一般孩童早熟不少。哪怕面相稚嫩,依然能看出他眉眼间与她、与父王都有不少相似之处。
商悯默默盯着他,直到他不经意一抬头瞥见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影,不禁惊叫出声,不慎打翻了桌上精美的灯台。
灯台直坠,眼看就要砸到地面,商悯伸脚勾住灯台使了个巧劲向上一踢,灯台的底座便稳稳落入了她手中。
商悯抬手将灯台放置原位,看着商谦从座椅上跳下来,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慌忙行礼,用又小又弱的声音喊了一句:“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