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第一眼看到萧弘,大概都能确定他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白沟河一战中,久久没有在形势明朗前做出决定,直到最后才决定锦上添花的萧弘在顾怀冷冷地一瞥后,直接被丢进了关押俘虏的战俘营里,还特意叮嘱了不要特殊照顾,只要他人不死,别的什么事情都别去管。
这样一来萧弘就倒大霉了。
战俘营那是个什么环境?以魏辽之间的滔天血仇来说,没一批一批把辽人集中起来坑杀,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所以千万别指望战俘营里能有什么好的待遇,几百个人住一间帐篷是常见的事,一天就一顿饭,能被送往南边卖成奴隶或者被押去参与各地建设的反而还走了好运,起码不用再闻那种扑鼻的恶臭,以及听见旁边那足以让人无法入睡的伤兵哀嚎。
作为一个将领,一个曾经见过无数死亡的将领,萧弘早就幻想过兵败被俘的这一天,然而真等他与数万败兵被关在同一个战俘营时,他现自己还是小看了那份遍布的绝望与灰暗的前途所带来的痛苦。
他浑浑噩噩地枕着别人的臭脚入睡,浑浑噩噩地起床去领那一份可怜的饭食,看着几个辽人士卒在战俘营里闹事然后被当众处决,每次和之前曾在他帐下听命的将领们遇到时,他总能看清他们眼里的那丝尴尬鄙夷与快意。
看,你背叛了辽国,可你得到了什么!你这个害死耶律弘大将军,害死萧山主帅,害死无数辽人的卑劣小人,看你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被关在战俘营里的萧弘从痛苦到绝望到麻木,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躺在地上,想起那天在战场的余波里顾怀说过的那些话,为那个顾怀描述的未来感到心跳加,他曾安慰过自己顾怀一定还会选择他,因为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现在的境遇不过是顾怀在泄对自己退缩犹豫的不满--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份侥幸和平静渐渐消失不见,直到战俘营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那些或被俘或投降的辽国将领们都纷纷被带走,他才终于现,自己好像被遗忘了。
作为一个犹犹豫豫的叛徒,一个想要赢多一些的赌徒,被世道遗忘,被顾怀遗忘,唯一的结局是死在战俘营里,或者作为奴隶过完下半生。
不!为什么?!为什么顾怀描述了那样一个未来却没有选择他?!为什么他最后明明都选择了向黑暗献出自己,却依然是这样的结局?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而那个答案也不是靠他自己能寻找到的,萧弘做了很多年的大人物,手底下的士卒和将领都会因为他的一言一行而欣喜恐惧,但萧弘实在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的命会如此彻底地握在一个人手里。
他已经绝望了,待在臭气熏天的战俘营里连头都懒得洗,身上的服饰早就被兵痞抢走,每天也懒得去领那些透着股馊味的食物,如果再在战俘营里待上些日子,他会就这样烂在那里面也说不定。
但老天爷从来都是喜欢和人开玩笑的,比如萧弘翻了个身,就看见两个按着刀的锦衣卫谍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意识到了什么,这世间之物从来都是因为失去过后才会知道珍贵,他那颗已经死去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好像在过去三十年的时间里,都没有跳得这么厉害过。
“能不能给点水让我洗漱一下?”他说,“王爷应该不会想看到这样的我。”
他紧张得连声音都有了些颤抖。
听得懂辽话的番子并没有给他梳洗打扮的时间,也或者说他现在的模样正是顾怀想看到的,在战俘营里经历了严厉的审查和搜身后,他被带着走了很远的路,走到了那座曾是辽国南京的城池里,见到了依然是一袭道服打扮的顾怀。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就跪了下去。
“说实话,孤还是更喜欢你以前桀骜不驯的样子,”顾怀抬眼看着眼前落魄狼狈的萧弘,说道,“按道理来说现在应该再跟你说一些诸如‘孤可以选择其他人,让你回战俘营里烂掉之类’的话来让你认清现实,但看你这模样多半是不用孤再多此一举了。”
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再到现在又摸到一抹光亮,已经被折腾得再没了心气的萧弘恭敬地伏在了地上。
“我会成为您的狗,王爷,”他说,“只要您能让我成为您说过的那个英雄。”
“看来你这个喜欢谈条件的毛病还是没改掉,”顾怀叹道,“加上后半句话,味道就变了。”
“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