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走出几步,毓坤发觉她带在身边的竟不是平日里的宫人,蹙眉道“你宫里的茜月呢”
宁熙回身,闷声道“我罚她呢,笨手苯脚的,昨儿个竟将娘赏的金穿绿玉簪折了,气得我打了她,今日也不知惫懒到哪去了。”
毓坤一凛,沉声道“派些人,各处寻一寻。”
得了令,冯贞即刻吩咐下去,第一次见太子哥哥如此严厉,宁熙惊讶极了,委委屈屈站着,不说话。
瞧她抿着唇,似是要哭的样子,毓坤立刻就心疼了,柔声哄道“值当为这事生气,赶明儿哥哥叫银作局再打套头面,送到你那去。”
对她这太子哥哥,宁熙一向拿捏得很准,想了想,施施然绽出个酒窝道“那也成。”
“只是,挑心得要最时兴的样儿,边花不许用云纹,亦不许用团花,这两样都俗气得很。配簪倒可用草虫的,我瞧怀安县主有对嵌红宝的螽斯簪,真真可得紧。”
她絮絮叨叨嘱咐了半刻,毓坤一笑,怜抚着她如云的乌发道“我不懂这些,你瞧好便好了,若是短了什么,尽管遣人支取。”
宁熙闻言赧然,怎么竟和爷们儿家说起闺房里的事,却听毓坤道“只是这些时日,你需谨慎些,不能让皇后娘娘挑出错处,知道么”
听她语气郑重,宁熙虽不以为意,倒也老实应下了。
送走了妹妹,毓坤命冯贞取来火盆,将那信掷了进去,望着火苗将薄笺吞噬殆尽,方觉心中松快了些。
出了东华门便是皇城,再过光禄寺出东安门,陆府就坐落在京城澄清坊的金鱼胡同内。
为免惹人注意,毓坤换了常服。云巾道袍,腰间缀着玉绦环,另系一把折扇,跨上一匹纯白的玉骢马,大红云头履登在金鞍的流苏下,虽是寻常士庶的打扮,却有种浑然天成的风流。
她特意绕了路,从观音寺街慢悠悠向北行,然而行到东单牌楼时,前面的道路却被堵得严严实实。
毓坤下了马,缓缓在人群中走,隐约可见远处的高门大宅被锦衣卫森严包围。她心中一凛,府门却洞开,赶牲口似地被赶出许多人来,跪在地上,哀哭四起。
走近些,毓坤发觉这些人有老有幼,显然是府中家眷。
跨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卫首领身形魁梧,大红曳撒上金线绣的蟒形飞鱼熠熠生辉。他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指着地上一位面色灰败的男子笑道“史大人若是识趣,老实走一趟,自可保家人无恙。”
毓坤自然认得,威风凛凛的这位便是锦衣卫指挥使方诚,而被他唤作史大人的,则是刑部左侍郎史思翰。
锦衣卫指挥使与刑部侍郎同为三品,境遇却截然不同。刀架在脖子上,史侍郎已吓得傻了,不住发抖。方诚懒得与他废话,微一抬手便有两个锦衣卫校尉上前,将瘫软在地的人拖了起来。
毓坤微微蹙眉,身边有人道“朝廷的三品大员,说抄家便抄了”声音虽低,未及说完便被捂住了嘴,同行人跺脚道“议论这些,怕是你嫌命太长。”那人闻言打了个寒颤,再不敢言。
待锦衣卫离去,人群也散了,只余史府门户大开,失了一家之主的男女老少在外哀哭不止。
毓坤上了马,心中沉沉,缓缓向金鱼胡同走。
刚过了十王府街,便望见高耸的雕花门楣,其上绘彩,十二道门档赫然,朱漆大门上饰金铺首衔环,其下石阶共八级,左右两尊汉白玉狮子,爪鬣分明,栩栩如生,无不昭示主人非同寻常的身份。
高门凛然生威,整条街只此一宅,便是当朝首辅陆循的府邸。
为相十余载,陆循权倾朝野,府中来往宾客皆是勋贵。应门小厮见毓坤士庶打扮,心中不免怠慢,然还未张口盘问,便被急匆匆迎出来的总管赵瑞踹在一旁。
身为陆府总管,赵瑞自然识得毓坤,万万想不到太子爷亲临,偏巧老爷入宫值宿。他领着府中家人乌泱泱跪了一片,要派人请陆循,却被拦了。
但见太子姿态娴雅取了腰间折扇在手中一打,微笑道“不许惊动那么多人,我只问,你家二爷可在。”
赵瑞心道,老爷特意吩咐这几日不许二爷见客,然却挡不住太子大驾。见毓坤居高临下觑来,赵瑞擦汗道“二爷因犯了家规,被老爷罚在后堂反省,奴才这便去”
然话未说完,毓坤已负手迈过中门,赵瑞赶忙起身跟上。
依制,一品大员的府邸不可超过三进九间,陆府宅院却有五进,后堂另有一处园子,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毓坤心中有个猜想。果然,迈入园中便遥遥望见临水的凉亭挂着素纱帐,帐中紫铜熏炉燃着香,有个俊朗的身影端坐在一方棋坪之前。
他自然便是陆循独子,太子伴读,陆英陆时倾。
外面虽一场风雨在即,陆府后园却如世外桃源。毓坤不许赵瑞跟着,亦不许园中伺候的丫鬟通传,信步幽静花间,内心渐渐宁静。
听到声响,陆英抬眸,望见身着常服的毓坤一怔,起身行礼。
毓坤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繁缛。”
自幼相伴,陆英倒不客气,取了一方蒲团请她落座,仔细瞧她。
毓坤倒被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去,张开折扇道“我做什么。”
陆英未答,只微笑道“殿下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