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戈舍的动作一顿。
苏莫勒沙爬起来,挡在其父身前:“父亲!他?就是我的虏奴!我从前弄匹狼来你都答应,弄个虏奴怎么了?”
“杀了我,你们部落损失可就大了。”车上的人咳嗽一声,大概是震动了伤口,他?的面色更苍白了两?分。
乌戈舍举着剑越发犹豫,面前的人虽然如今弱得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但他?是守柳城的令翊,是让多少部落首领听?见就皱眉,宁可绕远也不愿对上的人。错西?鲁和集木布两?个勇士都死在他?手里。
“对!父亲,不能杀他?!他?以后就是我养的虎,是我们部落的虎。”苏莫勒沙抱着其父的身子不撒手,接着道。
乌戈舍放下剑。他?的大儿子密达鲁和二?儿子固特走了过来,看?见一个受伤的燕人都吃了一惊。密达鲁还没?说话?,先咳嗽起来,比刚才令翊咳嗽得厉害多了。
前年常利叶歌部落侵占水草,密达鲁带人与他?争斗。密达鲁被常利叶歌捅了一剑,躺了几?个月,后来剑伤虽然好了,身子却虚了很多,落下了病根子,一到秋冬就咳嗽不止。
乌戈舍看?看?病弱的长子,看?看?老实的次子,拉开依旧箍着自己腰的苏莫勒沙:“行了,先看?他?能不能活吧。”
吩咐人把车马卸了,让部落里的人都各自回去——这回白忙活一趟,还有死伤,乌戈舍瞪一眼那辆粮草车,走回帐篷。
苏莫勒沙让人把令翊抬到奴仆们的帐篷,还让人喊部落里的巫者来给看?看?,又?警告奴仆们:“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回来的!都小心看?着点!”
随即他?便跟两?个兄长说这是谁,说自己是怎么救下他?,又?为什么救他?。
听?说这个躺着的人竟然是柳城守将,那个令翊,密达鲁和固特更是吃惊。
“……那么多人追杀他?,他?中了好几?箭。马载着他?往前跑,后面又?有燕人来追,勒夫部落的莫谷勒那些人跟燕人骑兵对战。各部落的人都乱了,急急慌慌地往回跑。他?从马上跌下来滚到雪堆里。我看?没?人注意,趁机把他?捡了,扔到粮草车上,拿草苫盖住,弄了回来。一路上连父亲都不知道。”
密达鲁训斥幼弟:“你也太胆大了!万一让人看?见呢?你以为他?是你玩的蛇虫还是狼崽子?他?是燕将!”
“不用你管!他?以后就是我的虏奴了。下回常利叶歌再来,我带着他?上,让常利叶歌有来无回!”苏莫勒沙恶狠狠地道。
听?他?说“常利叶歌”,密达鲁训斥的话?便卡在了嘴里。
苏莫勒沙又?道:“父亲也是熊王的后代,却因为带着鹰部的人就让人这样欺负。我不服!”
密达鲁叹气:“行了,你别老想着惹事儿了。折腾了这么些天,歇歇去吧。”
固特也说:“都去歇一歇,今天打了两?头野羊,一会儿烤羊肉吃。”
令翊躺在破旧的草垫子上,再次昏睡了过去。巫者摇着铃在他?身边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几?个奴仆在旁看?着。
巫者念完,掏出一包药:“包扎的时候敷在伤口上。最好再给他?蒙上牛皮,放点牛血让他?每天喝几?口。十日里不死,就是能活了。”
奴仆们不喜欢燕人,但因眼前这个是苏莫勒沙的“东西?”,苏莫勒沙交代要“小心看?着点”,只好听?吩咐照顾他?。说是照顾,却不像对自己人那样小心,手底下没?什么轻重,硬撕下满是血痂的布,粗手粗脚地给他?重新?包扎。
令翊被疼醒了。他?皱着眉头,回想刚才梦中人、梦中事,梦里有父亲母亲,还有先生——她哭得很伤心,满脸泪,眼睛红通通的,还流鼻涕,像个小孩子。
梦里的令翊看?她那哭得那狼狈样子,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里刺刺地疼,既欣喜于她心里有自己,又?觉得还是没?有得好,那样她就不用这么伤心了。正想伸手给她擦眼泪鼻涕呢,让人给“撕”醒了。
醒了后,只余下了满腔心疼。先生惯常口是心非,表面洒脱,其实很是拘泥,总怕亏欠了谁,她要是像她表面那样倒是好了。
令翊又?抱怨这几?个裹伤像宰牛杀羊的奴仆——我还没?给她擦擦眼泪鼻涕呢。哪怕是在梦里,再摸到她的脸,也是好的。
令翊的长兄令慎接管柳城,俞嬴接着巡视燕北,绕个圈子回平野。
巡视途中,俞嬴看?到一群奇怪的鹿。这些鹿短角大耳圆眼睛,看?见大队的车马,尾巴瞬时炸开一片白毛,撒开四蹄跑起来,可跑不多远就停下,回头好奇地看?。
随行有侍从要射它们,俞嬴忙止住。
俞嬴微笑一下,问鹰等:“这鹿像不像你们将军?”
鹰等却红了眼圈:“先生……”
又?过了些天,俞嬴回到平野。距离上次离开没?有几?个月,上将军的头发却明显地白了,人也瘦削了很多,精神却还撑得住。
俞嬴把令翊的遗物交给他?,除了那个箭箙。令旷道谢。
两?个都是公私分明又?内敛的人。令旷说起东胡大首领之死的影响,说起如何加强燕北防守,俞嬴也说起扩建燕北诸城、坚壁清野之策,说到燕北农牧,鼓励垦荒,推广新?式农具和耕作技能,说到建立燕国自己的武卒,特别是一支能对抗东胡的骑兵。
两?人到底还是无可避免地说到了令翊。
令旷摸着俞嬴交给他?的一把匕首上的“翊”字,轻声说起令翊名字的由?来,他?的眼泪滴落到匕首上——铁血刚正的上将军此时也只是一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