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藻井上方风起云涌,红彤彤的,似乎盘悬着两条龙,每到他困乏之际放雷轰鸣。
天亮了,龙也会随之消失,整个江府,只有他见到过龙,也只有他一整晚听着轰鸣的雷声不敢闭眼。
可是每次关完禁闭,江之远都会给他准备他最爱吃的红烧肉,那种软糯的口感,几乎算得上甜蜜了。
他骨子里流着赵婉儿的血,天生爱吃甜,为此,他近乎有些病态地隐隐期待被关起来,只有如此,他才可以感受到被父爱,他在说服自己,江之远记得他的好恶,怎么不算心疼喜欢呢。
他很小,小到对很多事情都不太理解,却依然渴望被爱,被呵护。
但在那同时,也体会到了不被爱时的痛苦与难过,以及也许被爱但同时也被憎恶的矛盾,复杂的情绪相互拉扯。
当他再次看到这场跟假山里极其相似的湿漉漉的大雨,以及跟那间小黑屋里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内心生出了无限的恐惧,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喜欢给予爱的同时也给予恨意,于是,他趴在缸边,冒出个小小的脑袋,害怕再次被抓回那座假山里。
空气沉闷而潮湿,明明在下着雨,却没有变得凉爽,反而更加黏腻,水缸里的水温也在不断升高,也许是因为恐惧,也许是热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从小受到非人的待遇,他的情绪变得很敏感,稍微一点变故就会让他如同惊弓之鸟。
这口缸正对着门口花坛里的菩提树,菩提树上挂满红色的祈福经幡,很奇怪,这寺庙里一天见不到几个人,竟然挂了这么多。
雨打湿那些经幡,静谧得不见一丝风,经幡重重地垂直我,雨水顺着经幡滴下来,滴滴答答的声音让他坐立难安。
就在那时,垂着的经幡忽然飘动了一下,连带着水缸里也漾起波纹。
有人来了,不止一个。
下一瞬,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中划出一道亮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搂着巳予出现在菩提树下,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
江泛认得那个男人,当时在假山水底见过。
不知为何,他对巳予几乎没有任何戒备心,所以下意识地喊她:“阿巳。”
这不是一个小孩对一个大人的称呼,算得上冒犯,可惜巳予看不见他,并没有听见这一声呼唤。
但是沈清明能,几乎立刻,沈清明抬眸看过去,没有惊讶,除了关于巳予的事,他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少,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意外,只是轻轻牵了一下巳予的手,被巳予用一句“佛门清净地,请自重”堵回去后,慢悠悠地说:“近日坏事连连,总算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巳予不认为上京城陷入魔化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愿闻其详:“怎么说?”
小柿子在他怀里呼呼大睡,沈清明兜住她抱在怀里,用下巴指了一下水缸,说:“喏,你心心念念救出来的江泛正趴在水缸里睁大眼睛看着你呢。”
巳予什么也不看见,“你诓我呢,水缸里哪有人。”
沈清明腾出手,弹出一粒小水珠,碰到江泛时,无形无体的小人就那么现了形。
七八岁的孩子,生的唇红齿白,只是穿着麻布粗衣,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孩儿。
他长得很漂亮,是那种让人能一眼记住的漂亮,眼窝深邃,眼睛又黑又亮,没有一丝杂质,可是当他那么温温淡淡看向一个人的时候,被看的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过,一如此时的巳予。
她的心脏被抽空了似的,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敢靠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是轻轻喊了一句什么。
巳予这一辈子很长,而上一辈子的很多事,她都不太记得了,可是,在这一刻,关于上巳的那段记忆,又涌现出一些新的片段。
零零散散,有一些甚至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