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缶说道:“贤弟有所不知,因曾淇之父忠勇为国,战殁于沙场,其母又早逝。曾淇自幼养在我家府中,父侯母亲视其如己出一般,为兄亦视其为亲妹,皆愿使其婚配于虎方国中门当户对之家。父侯与为兄将来也好就近照应,不至使其忍受远嫁之苦。为今急迫之下,只得携曾淇前去奄、亳二都了,只是其全无名分,若说此乃舍妹,则兄妹不同姓,倒是教人为难。”
见虎缶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兴汶也无良策,只得感叹道:“人人皆有难心之事,大王贵为天下一人,却少有贴心能言之人。昨日剩下半夜时光,一直是大王与冢宰言说光氏之事。听大王言中深意,甚是思念先王后,对太子亦是殷殷切切,关怀备至。冢宰倒不接话,仅是安坐倾听,偶尔唯唯诺诺,想是一双老腿也坐得酸麻无觉了。”
兴汶感慨罢了,心知此番帮了虎缶大忙,得意洋洋端起瓷杯正欲再饮梅汤,却觉杯中已空。虎缶见状忙唤曾淇,唤了几声方见曾淇从后堂走来,为二人添加梅汤,只是面上桃花早已不见,倒是多了两份寒霜。
虎缶顾不上察觉曾淇面色有何不同,吩咐道:“汝先去虎负处支取十朋贝,而后带上虎爪、虎牙,我这就叫邓斛备车,再叫牛奴将府中两头驮牛都牵去,这就赴殷都市中采办女儿之礼。汝知女儿之礼罢?”
曾淇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正欲转身离去。兴汶插话道:“少菟,亳、奄二都各姓大族不下三十,就算只结交十家大族,十朋贝怕是远远不够,少说也要六十朋贝,还需再备些绢丝布帛。”
虎缶连声言说亏得贤弟提醒,不然误了大事,忙唤虎负前来,询问府中还存有多少贝币。曾淇却在一旁冷冷对兴汶说道:“虎府向来以贤德理事,不需用金玉贝帛结交他人,再说虎府也不如大人府上那般金贝成仓,还望大人勿要传授此道与我家少主人。”
虎缶还未见过曾淇如此当面顶撞客人,忙摆手示意曾淇不可无礼。好在虎负恰好来到,免却了一番尴尬。虎负言说府中只余贝二十二朋,布帛三匹,还有些小件玉玩、骨器可做赠礼。
兴汶被曾淇抢白,方才缓过神来,讪讪道:“弟府中还有四十朋贝,兄若不弃,请即刻遣人随弟的从人去府中取用。”言罢,侧目偷望曾淇一眼,生怕再被她抢白教训一番。好在曾淇不再言说,只是低头抿着嘴若有所思。
虎缶忙拱手谢道:“贤弟此举助兄一大力矣,若是此事功成,为兄必禀明大王,也记贤弟一大功。四十朋贝为数亦不少,待为兄返回虎邑取得钱贝后,必归还贤弟。”
于是,虎缶命邓斛驾车载着曾淇,带着虎爪、虎牙并四名奴仆,牵着驮牛,先随兴汶的从人去兴府取贝,再往殷都市中采办礼品去了。
待曾淇一行人离去之后,兴汶问道:“曾淇似是对弟颇有怨气,不知方才弟可有失言之处?”
虎缶道:“曾淇长于侯门,也知侯伯大族之间赠礼结交乃是常事。平日亦端庄乖巧,即便客人失礼也从未见其出言不逊。今日不知其何故如此,怕是女儿年长,婚事尚无所托,心中焦急所致罢。”
兴汶释怀,笑着说道:“少菟视其为妹,长兄如父,须得多多操心令妹的婚姻之事,切不可随意寻一大族子弟,轻易许配。”
虎缶方才觉兴汶如此关心曾淇的婚事,正要取笑,兴汶又岔开话题:“兄的两个近侍名唤虎爪、虎牙,倒是有趣得紧。”
虎缶略有忸怩,答道:“此二人乃亲兄弟,出自我虎氏小宗族亲,叙辈小我一辈,自幼便与我一同长在府中,为我近侍。本来其二人名字不唤作虎爪、虎牙,为兄那时少不更事,非要叫其更名为虎牙、虎爪。其家非是奴仆,自不必随吾意更名。然其父母为讨好于我,强令其更名。如此唤了十年多,府中上下俱叫得顺口,现今再想改回去又是一桩麻烦事,便一直叫了下来。”
兴汶笑道:“兄为猛虎,二人为爪牙,这名改得正好。”
二人又谈些殷都最近的市井传言,说到妇婵可能被立为王后,子昭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的传言时,二人均为自己的好友担忧。虎缶决定明日出先去河邑探望子昭,在河邑南渡大河之后再向东赴亳都。这样走虽然有些绕道,但一为探望好友,二是如能请子昭修书一片,则亳都光氏必定能助虎缶一臂之力。
二人一直谈到小食之时,兴汶方才告辞离去。因为曾淇采办礼品尚未回府,虎缶担心奴仆下人置办的饭食粗鄙,便也不留兴汶用小食。
第二日天还未明,正是黎明最黑暗之时,虎府阖府上下便忙碌了起来。曾淇一个半时辰之前便已起身,整理检查昨日在市上购置的预备赠送给亳、奄二都大族女眷的礼物,还有虎缶准备赠送给各族宗长的礼物,也交由曾淇装了两只大木箱。清点停当之后,曾淇再检查一遍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应物事。查看过礼物和行李,曾淇便指挥府中奴仆准备大食以及路上所带干粮。一切安顿妥帖之后,才去虎缶室中唤醒酣睡正浓的少主人,伺候洗漱更衣,然后奉上大食。众人用过大食之后,曾淇指挥府中丁壮奴仆将所有礼物和行李分别装车。此时,太阳尚未出地平线,天边只有金光一线,虎缶率领一行人挥别留守府中的虎牙,离府直奔殷都南门,向着大河边的河邑方向行去。
邓斛驾尹太保子显所赠的大号凉车走在最前,虎缶与曾淇分别坐于车右和车左。此车车舆宽大,除了三人之外,还有八只木椟塞在车舆的边角,尚有一只小木匣里放置着错金铜节,代表着商王赐予虎缶的权力,八只较大的木椟里放着最贵重的金玉饰。虎缶的宝刀和名弓兕(si,板角野牛)以及三袋利矢,将凉车车舆内剩下的一点空间塞得满满当当。虎负驾攸侯所赠的乘车紧随其后,乘车的车舆上除虎负外别无他人,装满了大小木箱、藤箧(qiè)和成匹的丝绸布帛。其后还有虎爪驾着的一乘牛车,车上装满一行人的干粮、行李和随身物品,并一些殷都特产。带着的四名奴仆执杖背伞,随牛车走在最后。
出殷都南行百余里便至河邑地界,若是急驱马车,一日内便能到达,但是虎缶一行车上载满物品,还带了三名丁壮奴仆和一名女奴,故而脚程较慢,第二日中午时分方才抵达河邑。
虎缶不知子昭被王命约束,勒令其入山求学之事,还只道子昭在河邑羁所中居住求学,因此率众人直抵河邑羁所,人不歇息、马不解缰,劈头便问羁正太子殿下的所在。
羁正一个多月前在羁所中招待过随左师左旅而来的虎缶,知道此人是殷都贵胄,故而不敢怠慢。但虎缶问了半天,羁正也不知太子殿下的所在,只道是自从送走左师左旅大军之后三日,听闻太子殿下在羁所中接了殷都内史宣的王命,之后太子殿下便赴山中专心求学去了,这一个多月再也未曾见过。
虎缶便唤河邑邑长妥亘来见,上次王命还令妥亘兼任小史(下级史官,负责传递信息,兼有巡查之责),监督子昭专心求学,不得随意出山。故而妥亘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如实相告,太子殿下正在北砀山中刻苦求学,这一个多月都未出山,只有从人鬼殳、羊井和贤者之徒攸几一月来河邑两次,用山中所产竹笋、干蘑等山货易换邑中的粮粟盐布等必需之物。
虎缶好不容易得知子昭所在,连忙询问子昭在山中的确切住处。这可问到到妥亘的难处了,上次子昭入山寻访贤者甘盘,三日不归,殷都来的内史兴汶随后来寻子昭,逼着妥亘召集河邑丁壮八百人,加上西牧三十余人,一共八百余人在山中苦寻三日,也未找到甘盘的隐居之处。若不是子昭拜师完毕自己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