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薄林握着手机的手指尖微颤,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凝重了起来。
他当年得到林远宜骨灰盒时第一感觉就是那盒子很轻,太轻了,轻得不像盒子里装了一个成年人的骨灰。
可他不了解,那时是十五岁的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十五岁的费薄林孤身一人,亲手触碰到的第一盒骨灰来自于他在世上唯一所剩的亲人。
没人告诉他正常的骨灰盒该有多重,没人教他分辨那个盒子里骨灰的份量是否正常。
他心里有过怀疑,可那点怀疑被他自己日复一日的自责打消,他想是他没照顾好生前的林远宜,他以为受够了病痛折磨的人死后的骨灰就是这么轻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费薄林问。
许威意味深长地告诉他真相:“你当年得到的骨灰盒,里头只有林远宜一半的骨灰。”
许威不再用任何称呼代指,反而把“林远宜”的名字咬得特别重,似乎生怕费薄林有任何的机会不承认他们谈话所提及的人是她。
费薄林没有质疑他的话,只是问:“剩下的骨灰呢?”
“在我这儿啊。”许威在那边喝了一口不知是饮料还是酒的东西,喉咙里出恣意的一声喟叹后接着说,“我这次来啊,就是要把她剩下的骨灰给你来着,这不忙着忙着忘了嘛——你这几个月又不接我电话。我今天得回锦城去了,最后一天,还是想法子告知你一声,来把你妈剩下那一半骨灰取走吧。”
“在哪儿?”
“别急嘛。”许威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下午两点半,我告诉你个地址,你自己来拿——只有半个小时,错过了可就没了。”
“两点半我要考试,你换一个时间。”费薄林说。
“我知道你两点半要考试,所以我才两点半给你嘛。”许威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声中费薄林心里一截凉过一截,“你妈的骨灰,和考试,你自己二选一。”
没再等他回复,许威把电话挂了。
费薄林站在考场教室门口,身后的考生鱼贯而出,他伫立于人流中间,垂在大腿旁的手握成了拳。
许威说的话往往只有一半可信,今天搞这一出,很明显是想搅黄他的高考。
费薄林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没头没脑的一个电话,无凭无据的两条信息,即使许威手上什么也没有,但只要他心智稍微动摇,下午考试分了心,许威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费薄林低头,一边肩膀上挎着书包,对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在老师的催促下离开了教学楼。
正午的太阳攀升到了穹顶之上,晒得地面滚烫,人走在空旷处都睁不开眼。
费薄林坐在食堂里,拿出自己的饭盒,里面盛着和远在三中的温伏碗里一样的饭菜。
他没胃口,不知是因为气温过高还是被许威的电话搅扰了心情,百无聊赖地拿筷子挑了两口米饭,食不下咽。
要是温伏在就好了。
费薄林突如其来地想。
他也不知道如果温伏在能给事情带来什么改变,兴许什么也改变不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是温伏在就好了。
他像一个没用的大人,过去独自生活的那几年跟白过了一样,如今离开温伏半天,心不稳了,神不定了,遇到点事就要死要活的。
窗外树上的蝉像钝刀割了嗓子似的叫得一声长过一声,有些人吃了饭就着食堂的桌子打盹,有些人抱着不知名的英语笔记在看。
费薄林满满一盒饭几乎没动,望着食堂外被炽烈阳光晒得反光的地面呆。
一点五十分。
该去考场了。
费薄林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把饭盒和单词本收进书包,准备前往教室。
刚出食堂,他的手机震动了。
费薄林停下脚,手放进校服外套的衣兜里,握着接连收到信息的手机一动不动。
食堂的人渐渐走光,从宿舍和校门前往教学楼的人流也一股一股向前奔涌着,只有费薄林顶着烈日静止在聒噪的蝉鸣声中。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信息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