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该陪判官大人斗嘴的,怎么走着走着,到了这里?
阿六放眼四顾,找了院间一块青石,坐了下来。这里,是她生前的闺房。
因她先天体弱,为免她上下楼辛苦,祖父为她特地建了这座单层的向日轩,布置得舒适雅致,栽种了满园的鲜艳花朵。起名“向日”,只是盼她为阳气所绕,长命百岁。结果,她并没有。
这一处,也和醒春园情形相若,一石一木,一花一草,都还留着昔日景致。不同的是,以往,那一道矮墙的那边,住着他。
他们成亲之后,元慕阳接下了祖父手里已经大不如前的基业,合并入他已经开创出一定局面的事业中,一年内即使家业翻倍,将以前的春家旧址囊括其内,建成了醒春山庄,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祖父、祖母早早为她订下他,皆因看中了他至高至洁的品格,至情至性的心肠,还有,他那个生在至阳时刻的生辰八字,想以他的阳气鼎盛,护卫她的羸弱病体。
祖父、祖母好是自私呢,为了他们的孙女,不惜拉下了一个这世间最好的男子的大好人生。
这个男人,好傻,好痴。每个人都在迫不及待摒弃掉昨日负累,每个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他,把心浸泡在无边无际苦境之内沉浮,停在原处,不肯前行。地府之内那些被投浸在忘川河内的灵魂,是因生前罪孽,但他的苦刑,是因自己不想挣脱,他何苦?何苦?
“恨君多情恨君痴,错负繁花颜似锦。”她喃喃低呓,静坐着,暮色降临。她身融暮色之内,依旧不动不移。在无月无风的夜里,她沉寂也如黑夜。
“眠儿!”
她一震,纤指倏然扣住青石,收气敛息。
“眠儿,眠儿,你在哪里?在哪里?”
这个月,伸手不见五指。她如今又附在这具普通肉身之上,在黑夜中双眼如盲,只闻声,不见人,只得按照记忆里的方位摸索着身后的一盆粗硕的大叶盆栽,躲至其后。
“眠儿,眠儿……”元慕阳脚下不稳,神思恍然,靠着内力,他夜能视物,但他看不见自己最爱的那道影儿。不是说人死之后,鬼魂会常在生前所居之处徘徊,眠儿既未投生,为何从未在这个家的任何一个角落见着过她的只丝片影?
“眠儿,这个世上当真让你没有留恋了么?奈何桥当真把你所有情意洗去,让你不再爱我?眠儿,眠儿……”
他喝酒了。他声音渐近,一股酒气也渐近。那蹀躞的步声入了耳,比在地府听见造访判官的钟馗爷爷脚步时更令她惊惧。
“眠儿,你不喜我喝酒,我今儿个偏偏喝了,你怪我么?出来骂我可好?”
阿六掩了双耳。
“眠儿,眠儿,眠儿——”
嗵!
落水声传来,她蓦地一惊。
她记得,这院子里是有一处冷泉的,她惧冷又畏热,冬时有暖炉取暖,夏季便靠冷泉消暑。可是,这冷泉不管什么节令,一旦入夜俱是冰冷刺骨,他是无意跌落还是有意跳下去?
“眠儿……”他的声音在水波中零碎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