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竹林绵延到起伏的青山脚下,无人看见的竹林尽头,有一双靴子从华贵的轿辇上缓步走下,正是对外称病抱恙的奕郡王殿下。
他穿着绣有丹顶鹤的浅金常服,袖口佩饰着一串红珊瑚念珠,乌尚未结冠,流泻于洁净的长衫之上,让人无端念起岩岩如孤松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夫子和书童们看见这贵不可言的身影,总是心有灵犀一般退去一旁,以皇族之仪施礼。
而谢宥齐只是带着谦逊的微笑,闲庭信步一般穿过书舍与竹林,走向深处的教舍。
教舍之中的女学子们有一二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出现,激动地用手肘轻轻一推同窗,藏在窗框后面的少女心思不经意间开了花。
就这样一传再传,茅庐里的学子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往窗外望去,只望能远远窥见一眼这位奕郡王殿下的风采。
魏迟一转头,正好看见竹林里闲步而来一个高瘦的身影,姿态娴雅,不卑不亢,一举一动皆如行云流水一般,这是只有皇宫之中才能教养出的好姿仪。
屏风后一阵碎嘴声若隐若现地传来,魏迟的狗耳朵立即竖了起来:
“是奕郡王殿下……”
“郡王殿下风采依旧呢。”
“殿下已封王建府,却依然能来兰芝书院求学考辩,真是难得……”
“只可惜……殿下要娶妻了,不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与他相配呢。”
“嘘,前面那位新来的同窗,不就是选妃那日便出得意外吗……”
“她去过鼓楼街那样的地方……奕王殿下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吧。”
这些细小的声音逐渐刺耳起来,魏迟拧眉,有些别扭地弓起背靠在后桌上,双手抱臂,佯作闭目养神,实则有一只眼稍稍睁开一条缝,偷偷看向吉光。
只见她浑然不觉,书案上齐整地摊了一本厚重的课本,课本下面又垫了一本,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书。
魏迟那双几乎没怎么寒窗苦读的眼睛雪亮无比,一眼便看清楚她偷看的那本书上的蝇头小楷。
她居然看的不是闲书!而是兵书!
魏迟肩头一抖,立刻打了个寒噤。
真是个怪人!
与此同时,同窗们传来一阵嘈杂,他抬起头来,只见奕郡王谢宥齐已迈入草庐,一双友善亲和的眼眸扫过来,凝住,然后漫不经心地落在自己身上。
魏迟竟然又打了个寒噤。
难道是他看错了?奕郡王为什么在瞪他?
同窗们纷纷站起来行君臣之礼,吉光不好再假装自己游离于课堂之外,只好恋恋不舍地将眸子从书本上挪开。
她抬起头来,远远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仍短暂失神。
她的神识恍然一坠,如坠深渊一般陷入回忆中……吉光及笄那一年,她入宫叩谢姑母恩典,于长春宫风雨连廊下偶遇谢宥齐。
只那雕栏玉砌之下的惊鸿一瞥,她便永远记住了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她才迟迟知晓,这位名满灏京的昆山片玉究竟是何等稀世容颜。
与圣上的其他几位皇子比起来,谢宥齐是一位几乎无欲无求的疏朗君子。他总是习惯性地谦让、委曲求全,一声不吭地任人宰割,让李孝悌这样不属于任何皇子势力的纯臣们青睐有加,也让圣上心生易储之心。
即便是伴他多年的吉光,也只在夺储的战果尘埃落定的时候,见识过谢宥齐的雷霆手腕。
亦见识过,他为了自保舍弃陇西李氏,作壁上观地看着圣上受奸佞挑拨,将李氏尽诛九族。